祝良宵斂下眉眼,找補道:“我的意思是……十年前那一次。”

    十年前那一次她還年幼,並不十分理解很多事情,但是對當時的雲州還真有點稀薄的印象,雖然這印象是十分稀薄的,她只記得那個時候有很多人都躺在地上,更多的人呆呆的站着,臉上無悲無喜。

    空氣中漂浮着渾濁的塵埃,而祝永年輕輕捂住了她的眼睛,說:“良宵,不要看。”

    這世上的事情,哪有那麼容易說得清呢?十年前是雲州,十年後還是雲州。

    兩人一路無話,衛礪不是笨蛋,他並非不知道如今最好是直接把控雲州府衙,強制執行,可顧慮卻不是如祝良宵所說的那樣。

    他是錦衣衛,他代表的是皇權,如果讓百姓們知道如今錦衣衛已經執掌雲州府衙了,他們恐怕不會安心,而是會恐慌——他們會害怕如今雲州到底怎麼樣了?是不是真的已經走到了窮途末路?是不是朝廷要放棄他們了?如果不是放棄,那又怎麼會讓錦衣衛直接把控雲州府衙?

    衛礪一開始的打算就不是強硬的,哪怕雲州府衙的人尸位素餐,他們不做事,錦衣衛來做,但錦衣衛也只能暗中做,起碼錶面上要讓雲州百姓和南疆人看到,雲州還是風平浪靜的。

    如果直接把控雲州,那麼不止百姓會亂,南疆人也一定會在其中渾水摸魚,掐挑搞事,疫情當前,只得萬事小心。

    ……

    也許是在雲州的緣故,祝良宵這幾個晚上都沒睡好,她總是會忍不住去想雲州的結局,可她卻阻止不了。

    也許是太過不安,她做了一個夢。

    夢裏是前世的場景,她騎在高頭大馬上走過雲州的街道,道路兩旁用草蓆裹着屍體,蒙着面的衙役舉着火把匆匆從她身邊跑過,孤兒寡母的慟哭聲在她的耳邊炸響,而她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便縱馬前行了,而在她的身後,昔日熱熱鬧鬧的醉仙樓只剩荒涼,碧藍色的天際也被染成了灰色。

    或許當時的她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也許是爲了整個雲州城的將來。但是此時此刻,祝良宵半夜驚醒,才突然覺出來上一世的她是後悔的。

    她後悔當時沒有下馬去看一看百姓,也沒有說上隻言片語。

    這個在世人眼裏無所不能的大將軍,最終是沒有管的上雲州的死活。

    祝良宵前世一直待在平遼,後來雲州城的事情嚴重到無法控制了,朝廷才緊急調軍隊過去善後,祝良宵便是那個過去善後的——但也只是善後。

    前世的最後,其實也沒有找到解毒的辦法,他們只能讓百姓們家家戶戶閉門不出,讓整個雲州城停滯不前,卻遲遲找不到解決的辦法。

    後來,還是隔離起了成效,最後一個病人也被焚燒之後,這疫病也沒了。不知道它是怎麼來的,也不知道它是怎麼沒的。

    哪怕是重生了,祝良宵也不是神醫,該做不到的事情她還是做不到,所以她現在也只能先讓百姓們開始隔離,只要人們互相之間不接觸,便能減少傳染的可能性,那麼就爲太醫爭取到了時間。

    祝良宵深吸一口氣,掀開被子下牀,衛礪因爲在忙雲州的事情,所以一直沒有回客棧,她穿戴好衣物打開門,正好碰見衛礪回來,兩人居然在門口打了個照面。

    氣氛略有些尷尬。

    衛礪看祝良宵穿戴整齊,忍不住問道:“你要出門?”

    祝良宵倒也沒瞞着,說:“睡不着,想去找你。”

    即使已經在一起生活了一段時間,衛礪還是偶爾會被祝良宵這種動不動就語出驚人的風格嚇一跳。

    “……”

    祝良宵見衛礪不答,便又笑眯眯的說:“因爲想你了,所以纔想去找你。”

    衛礪瞧她一眼,負手而立,整個人那是相當的正氣,“你就不怕有外人在這,這些話被外人聽見?”

    祝良宵想也不想就說:“這個時候了,哪來的外人?你想多了。”

    結果她話音剛落,那邊就突兀的出現一個男聲:“不巧,還真有外人。”

    祝良宵驚了一下,將門扉往裏掩,果然看見沈之清就站在旁邊,倒是離他們不近,但是要聽到什麼還是一點問題也沒有的。

    祝良宵:“……”這可太尷尬了,她臉頰有點發燙,衛礪已經蹙着眉冷冷道:“沈家公子三更半夜不睡覺,只會聽夫妻的牆根麼?”

    誰料,沈之清轉過身來,手中摺扇輕搖,他望向衛礪,眸子裏多了三分笑意:“非也,衛大人,在下在等你。”

    ……

    沈之清還真是刻意在這等衛礪的,倒也不是爲了什麼其他事,只是想要商討雲州的事情。

    沈家作爲文官之首,在這種事情上雖說不能身先士卒領兵出征,但是身爲嫡子的沈之清自然不可能什麼都不做,之前衛礪看見他出現在雲州時就已經猜到了他的來意。

    但他是真沒想到沈之清喜歡三更半夜等人。

    房內瑩瑩燭火,衛礪和沈之清各坐一方,桌上擺了一盤棋局,祝良宵在遠一些的書桌旁撐着下巴打瞌睡——她永遠不能理解這些人談事情的時候爲什麼非得用棋盤來說話,而且還不說人話,聽他們兩個說話給祝良宵都聽困了。

    她是個武將,頭腦比起沈之清這樣的自然是簡單的,她覺得只要強制一點,不用管太多,若是有人鬧事,那直接關起來便是,時間會證明一切的,但沈之清和衛礪並不這麼認爲,他們認爲應該徐徐圖之。

    “依沈兄之見,爲今之計,只有一個詐字?”衛礪將黑子放到棋盤上。

    沈之清手執白子,似乎還在猶豫着該下在哪一步,聞言彎了彎眼睛:“的確,貿然鎮壓恐怕引起恐慌,倒不如徐徐圖之,從思想開始。”

    衛礪看向棋盤,“百姓們既然認爲每日朝拜可解毒,那不如就用朝拜的法子,百姓第一步相信官府之後,後面便可迎刃而解。”

    沈之清眯了眯眼:“朝拜?你是說……先哄,再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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