翳流的消息傳來的時候,皇甫霜刃連眼睛都沒擡,悠哉悠哉地泡了壺茶,像是聽了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同爲四閣聖者之一的姬小雙對他的反應感到好奇:“翳流新任教皇,聽說繼承了南宮神翳的記憶和功體,你就一點都不激動?”

    皇甫霜刃語氣平淡:“激動什麼?北辰元凰終究不是南宮神翳。”

    理是這個理,但人總要識時務,姬小雙嘆了口氣:“翳流一向能者居之,他又借了老教主的勢,現在是大勢所趨,人心所向。”

    “你真不打算見見這位新教皇?”

    皇甫霜刃敷衍道:“時機未到,先觀望吧。”

    姬小雙默而不語,看來要讓這位傲氣的翳流軍師心悅誠服,新教皇還有段路要走。

    之後姬小雙鮮少再來,畢竟姬小雙來的目的就是爲了探他口風,決定是主動投誠還是被動等待,不太聰明的小人物做事前總要看看風向,以此來保全自己,皇甫霜刃並不放在心上。

    這日迎來一位意料不到的人。

    “久見了,醒惡者。”說實話,醒惡者的到來令他感到意外,畢竟以他對醒惡者的瞭解,醒惡者是絕對不會對毀了他計劃的小鳳凰低頭的,就更犯不着來找他了。

    醒惡者表情鬱郁,唯有雙眼透着光亮,他說:“吾來請你幫忙。”

    皇甫霜刃羽扇輕搖,不緊不慢地“哦?”了一聲,拿捏得恰到好處。

    醒惡者沉聲道:“助一人登上教主之位,重振翳流。”

    出乎意料卻又在情理之中,醒惡者不是來當小鳳凰的說客,請他出山的。

    皇甫霜刃笑了一聲:“哈,翳流興敗與吾何干。”

    醒惡者試圖挾恩圖報:“南宮神翳與你有恩。”

    皇甫霜刃毫不客氣道:“與吾有恩的是南宮神翳,吾還報的也是南宮神翳,與你何干。”

    “況且此情早已還盡,若翳流盛起,念在舊主的份上,吾會留下。”皇甫霜刃斂下脣邊虛假客氣的笑,話音轉冷,“但翳流式微,也休想威脅吾相助。”

    醒惡者來前也知道希望渺茫,翳流衰落至此,也沒見軍師出來爲之奔走,皇甫霜刃的這個態度確在意料之中,醒惡者起身告辭。

    皇甫霜刃忽然出聲:“不如去找尋西南邙者,挑動他們復仇之心,應該難不倒惡者。”

    醒惡者道了聲多謝,匆匆離開。

    皇甫霜刃有些好奇,能讓醒惡者如此奔走的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並沒等多久,就傳來翳流之主換人的消息,而他也該履行他所說的回到翳流。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他們的教主,據說爲錢所困,連夜逃路的教主,在一個讓人意想不到的地方——他弟弟笑禪的殘林。

    女子一襲黛藍色襦裙,鐵面具遮了半張臉,身姿修長,挺拔如竹,這顆竹卻斜斜靠着亭柱,不知看着哪兒,散漫下遮掩着的,是掃過的警惕視線,皇甫霜刃毫不懷疑,只要他有動手的意思,面前就會出現阻攔他的劍。

    關係居然這麼好,難道立場不同都無法影響兩人的交情嗎?還是說,笑禪壓根不知情。

    於是皇甫霜刃故意指向女子,說了句充滿暗示的話,自爆自己是翳流的人,讓她快回翳流。

    果不其然從笑禪臉上看到了意外之色。

    哼,果然是欺騙。當皇甫霜刃這麼想的時候,一道坦蕩的女聲傳來。

    “待事情了結,吾自會歸去。”

    這一次見面,皇甫霜刃滿腦子漿糊,好奇愈發濃烈起來,她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再見面已是她話中的諸事了結了,皇甫霜刃坑完閻魔旱魃脫去寰宇奇藏的馬甲,論箏鳴則操完了本該是皇甫霜刃該操的心,在笑禪被千夫所指的時候,一直挺身相護。

    所以皇甫霜刃對論箏鳴的感情很複雜,一面覺得自己應該感謝她,一面又不想她離笑禪太近,應該是他們這種身處黑暗的人,都不要離笑禪太近。

    在論箏鳴聽到他名字面露恍然後,笑着補了一句,“霜刃,霜雪之刃,好名字。”

    不得不說,醒惡者的眼光不錯,單從智謀上來說,翳流有論箏鳴一人足以,掌握消息,調度排布,皇甫霜刃也不敢肯定自己能做得比她更好。

    論箏鳴劍法超絕,這是大部分人都知曉的事情,但具體怎麼厲害,很難說出一二三來,有一日皇甫霜刃問醒惡者,醒惡者也是支支吾吾,說她沒有打不過的人,魔也一樣。

    皇甫霜刃不能忘記,那救命的利落一劍,猶如破曉的天光,一往無前,無物可阻,同爲用劍的人,感觸更多一些,通透的劍道,平淡而不容忽視,似乎是想要保護,想要改變,剛剛好他在劍道中。

    那日後論箏鳴便不戴面具,其實戴或不戴區別並不大,沒有哪個人是因她有絕世容顏而服她的,論箏鳴的容貌溫柔清秀,又稍帶些書香門第的端莊,算不上美豔動人,傾國傾城,但她有的不只是容貌,她單單這個人在這,就可以讓皎月都爲她作襯。

    皇甫霜刃,心悅誠服。

    ……

    “霜刃,隨吾出趟門。”皇甫霜刃看着論箏鳴把拆開的信重新裝了回去,對他說道。

    平時出門從不帶人,今天好像轉了性一樣,事出反常必有妖,皇甫霜刃沒理論箏鳴。

    論箏鳴就湊過來,一聲聲唸叨,吵得像個知了:“霜刃,霜刃,就當吾今日武功盡廢,需要你當一天護衛。”

    皇甫霜刃還是沒耐住她磨,答應了。

    這個教主怎麼一點都沒有教主的架子,罷了,被坑進油鍋也認了。

    皇甫霜刃跟着出門,走的路越來越熟悉,越來越熟悉,熟悉到不容忽視的地步,他停住了腳步。

    論箏鳴還回頭問他:“怎麼了?”

    皇甫霜刃退後兩步:“我不能見他。”

    論箏鳴沒有強求:“好吧。”

    笑禪退隱,論箏鳴來見見他,知道笑禪退隱是他兄長想見到的,所以帶皇甫霜刃過來,也算圓了皇甫霜刃的念想。

    皇甫霜刃躲在樹林裏,看向世上僅剩的親人,年幼分別,一個拜師學藝,一個遭遇滅門慘案,應該踐約的人,不敢見。

    皇甫霜刃是感激論箏鳴的,江湖從不安全,誰都會被圈進浪濤中被人遺忘,也許這是他最後能見到小弟的機會了。

    和論箏鳴相處久了,皇甫霜刃逐漸察覺出些東西來,可以說是智者的敏銳,也可以說是智者的多思。

    論箏鳴和他們在一起,總是隔着一層紗,親近有,疏離亦有,嬉笑怒罵都如霧裏看花般不真實,有時候皇甫霜刃覺得論箏鳴是不開心的,她本是天上雄鷹,不應該被困在籠中,這個囚籠是翳流,是醒惡者,也是他。

    皇甫霜刃迫切地想要改變,想要論箏鳴說出她的想法,無論是什麼,他都可以爲之赴湯蹈火。

    可是越想要知道,就越看得清楚。

    論箏鳴不信任他。

    疏離何來,無信任則保持距離,防備。

    皇甫霜刃也曾生氣地質問論箏鳴:“我是不值得你信任嗎?”

    看到論箏鳴疑惑不解的表情,皇甫霜刃又在心裏嘆氣,自己做得不夠讓人信任,和她生什麼氣呢。

    忽然,翳流參與檯面上的事情多了起來,也屬正常,之前翳流一直韜光養晦,也是時候到翳流一展鋒芒的時候了。

    皇甫霜刃隱隱覺得,事情並不像眼前看到的那麼簡單,參與太多,翳流的人手大幅度縮減,論箏鳴仍然是按照那套要求,非大惡者不收,沒有絲毫讓步。

    論箏鳴真的想要爲惡嗎?皇甫霜刃腦子裏浮現出這樣一個問題。

    其實從第一次見面,皇甫霜刃就覺得論箏鳴不像是爲惡的人,但她已經成了翳流的教主,這個位置本身就具有迷惑性,無論論箏鳴做什麼,都會產生合適的理由,從而根本不會想她是不是要當惡人。

    論箏鳴若不是爲惡,那加入翳流,成爲教主是想要做什麼?

    覆滅翳流。

    皇甫霜刃愣住了,這個答案他得出的過於流暢,以至於腦子裏一片空白。

    很多天,皇甫霜刃都在想,翳流和論箏鳴分開,處於對立面,他會選擇誰。

    當醒惡者說出看到論箏鳴死去的未來的時候,皇甫霜刃的心告訴了他答案。

    何需猶豫,事情從一開始就有了答案,翳流算什麼,他欣賞的,中意的,感謝的,始終只有那一個人。

    皇甫霜刃毫不掩飾他的投誠,論箏鳴不是傻子,她明白,於是試探,讓皇甫霜刃去魔界,有可能影響到她計劃的一環,論箏鳴交出去了。

    皇甫霜刃想,縱使死也值了。

    皇甫霜刃看着翳流屍橫遍地,彷彿看到一張大網籠罩着他們,這是論箏鳴的局,爲覆滅翳流而設,而他是推手。

    翳流是結局是覆滅,惡人的結局是陪葬,那他皇甫霜刃的結局呢?

    皇甫霜刃覺得,他爲翳流作惡如此多,怎能活着呢?

    可他活下來了,按照論箏鳴的要求,回到了殘林。

    這從來不是一場死局,局中的人有選擇的機會,他選擇去找論箏鳴,則是生路。

    這樣,無論是什麼結果,論箏鳴都問心無愧。

    在論箏鳴的死訊傳到殘林的時候,皇甫霜刃低着頭想了很久,想到很久之前剛見面那會兒,論箏鳴誇他的名字,他在想什麼呢。

    論箏鳴,有箏自鳴,也是個不錯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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