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一個劍客而言,有什麼比絕世名劍在手,卻只能看一看更爲悲傷?

    蓋聶抓着湛盧劍反覆觀看,那目光猶如杜康看到美酒、登徒子看到美人、伯嚭看到珠玉,充滿了無盡的眷戀、癡迷、念念不捨,一直到龍陽君看不下去,強行從他手中奪去。

    龍陽君一邊迅速用力將劍奪回,重新插回自己腰間,一邊溫和淺笑着說道“日已西沉,時辰已晚,師兄不妨將劍還我。”

    稍一停頓,又開口道“我曾聽聞純鈞劍在楚國屈氏手中,師兄不妨南下去楚國一趟尋找。”

    “我也聽聞過這則消息,本就有南下楚國之意。”蓋聶說道。

    經過晝夜趕路,一行人終於到達魏國都城大梁。

    魏國雖然國力薄弱,在七國中屬於中下等,但都城大梁地處中原核心、各國交界之處,水路發達,又有歷代魏王用心經營,來往商旅客船不絕於行,自然富庶興盛。

    太行山以西出產的木材、竹子、楮木、野麻、旄牛尾、玉石。太行山以東出產的魚、鹽、漆、絲、美婢。楚國出產楠木、梓樹、生薑、桂花、金、錫、鉛、硃砂、犀牛、玳瑁、珠子、象牙獸皮。趙國燕國的馬、牛、羊、氈裘、獸筋獸角。韓國的銅、鐵……全部都在魏國大梁聚集和販賣。

    黑衣之外加罩白衫的魏國男子神色悠閒走過路邊、頭上佩戴鮮花的婦人同小販討價還價、就連路邊行走的普通農人都穿着沒有縫補痕跡的麻衣布鞋。

    一派平安喜樂的景象。

    明夷掀開小小的馬車窗櫺向外望去,眼中忍不住帶出微微的笑意。

    哪怕與魏國沒有半點關係,從來沒有來過大梁這座城市,可見到這平安興盛的景象時,也忍不住心生欣慰和喜愛之情。

    從洛陽到大梁,一路走來多少民不聊生、千里無人煙,哪怕是如少梁般的大城,路邊也有凍餓而死的屍骨。

    有些東西失去方知珍貴。

    “齊之臨淄據說張袂成陰、揮汗成雨、比肩繼踵而在,如今看來,卻還稍遜於魏國大梁。”蓋聶也讚歎道。

    龍陽君微微自得的說道“別的先且不論,若論述庶民之多、車馬之衆,天下七國無如魏國大梁者。”

    一路穿過繁華熱鬧的市、人羣聚居的閭,到了王宮附近貴族世家聚集的連綿宅邸羣,車隊終於在一處寬敞氣派的大門前停下。

    黑漆大門上方的牌匾上,魏國文字書寫成的龍陽君府清晰可見。

    “到了。”龍陽君說道。

    一路穿過樓閣複道,將師兄和他的徒弟領入自己府上內宅沐浴休息後,龍陽君讓他們只管當成自己家一樣,有什麼需要但講無妨。

    “確實有一件事要拜託師叔。”明夷說道。

    “但講無妨。”龍陽君說道。

    “明夷想有一個通曉各國文字語言的人來教導我,這種人才難得,還望師叔幫忙。”明夷說着俯身一拜。

    天下七國的文字語言各不相同,其中韓、趙、魏國也許是因爲彼此相鄰又商貿來往,語言文字的差別不大。

    但齊國、燕國、楚國、秦國,這幾個國家都是各用各的語言文字、度衡量,如果一個人語言學的技能沒有點滿,那溝通交流起來可謂是困難無比。

    因此這個原因,各國的上層人士之間還流行說統一的雅言來交流。

    明夷之前也有人教導過,但也只會說雅言和韓趙魏之間流行的這種語言文字,如果到了其他國家,就兩眼摸黑了。

    爲了防止變成文盲,得早做打算纔行。

    “小事一樁,過幾日便派人來教導你。”龍陽君輕鬆的說道,琅琅如月的的容顏一派溫和。

    這種精通七國語言文字的人才對於普通人來說很難找,但他在魏國位高權重,只要吩咐一聲,自然會有人前仆後繼的來。

    說完這件小事後,龍陽君沒有歇息片刻,便坐上馬車走了。

    他還要去王宮裏見魏王。

    因爲師徒關係,安排明夷居住的院子就在蓋聶旁邊。

    相識未久,彼此都不瞭解,但如今明夷活着全靠蓋聶。

    於是本着和師傅打好關係的心思,在當夜喫飧食時,明夷果斷去找了師傅一起進餐。

    蓋聶對她的到來無可無不可,兩個人一邊跪坐在前廳中用餐,一邊說些閒話。

    黑漆案几上零零種種列了十幾種美食,看的明夷食指大動,可惜剛舉着勺子淘了一口鵠酸鳧羹,還沒放進嘴巴里,便有使者自魏王宮傳令而來,邀請二人入宮赴宴。

    跪坐在竹蓆上的明夷看看站在前方的使者,又看着眼前美食,心中惋惜的嘆一口氣,然後放下勺子。

    一旁的蓋聶也放下剛剛拿起來的箸,站起身來神色淡淡的說道“走吧。”

    明夷擡頭後師徒二人眼神對望,又同時看向餐桌的瞬間,頓時升起了同病相憐之感。

    ——連一口飯都沒喫到,魏王使者來的太不是時候了!

    坐着馬車跟隨使者進入王宮,又經過搜身和檢查兵器,寺人將蓋聶和明夷引入內宮中一處古典莊重的殿堂。

    按照禮儀脫鞋放在宮殿外的臺階上,只着素絹製成的絲襪走入宮殿內,向魏王行禮後又免禮,做完這一連串繁瑣的流程後,明夷才終於可以跪坐在錦緞包裹的竹蓆上休息一下。

    正值黑夜,哪怕蘭膏明燭高照在宮殿中,反射在光滑的木質地板上一片如水光華,也免不了有些角落昏暗。

    藉着黑暗角落和曲裾遮掩,明夷用手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腿,這纔有空打量周圍。

    這場宴會規模不大,到場不過三五人而已。

    高居上方的魏王看起來頗爲年輕,不過三十出頭而已,神色自若中天然帶着一股威儀,臉色卻微微不好看。

    魏王左手下方的第一位便是師叔龍陽君,不知怎麼回事,那張俊美精緻的臉也正陰沉着,哪怕是見到蓋聶和明夷來,也沒有打招呼。

    龍陽君下方便是師傅蓋聶,再之後便是明夷自己。

    魏王右手下方的第一位是個二十幾歲的華服青年,相貌頗爲出衆,雖然不如龍陽君那般舉世難得,卻也稱得上一句“猗嗟昌兮,頎而長兮”,見到一個年幼的小姝女正看自己,便回了個溫和的淺笑。

    那青年下方則是一位鬚髮已白的老者,不過精神熠熠、老當益壯。

    這麼多人,卻無人說話,場面一時有種僵硬感。

    蓋聶嘴脣微動,聲音便如蛛絲般輕不可聞的傳到了龍陽君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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