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夷一動不動,直到眼角的餘光瞥見蓋聶已經走遠,才小聲爆了幾句粗話,好發泄出自己憋在心裏的那股火。

    不這麼做,火氣憋在心裏,她回頭實在沒法繼續做出恭順的模樣。

    泥牆草屋的破房子沒什麼好看,連呼吸都帶着一股濃郁的怪味道,旁邊泥土地上還有三個死了的盜匪屍體當伴。

    有這些屍體作伴,刺激性不可謂不大,稍微積蓄了些體力,明夷就一瘸一拐的重新站起來。

    茅草房的牆壁上有幾個骷髏頭,似乎是用來裝飾炫耀的戰利品,發黃的頭骨上有幾道被砍出來的致命傷痕,明夷走過去仔細辨認了一番,認出那是鋤頭砸出來的傷口。

    想到盜匪手上還握着充當武器的鋤頭,還有蓋聶之前說的那句“搶劫殺害不遠處的老弱農人”,明夷默默嘆了口氣,將那幾個骷髏頭扔進火盆裏燒了。

    蓋聶沒過多久便回來找明夷了,手裏還順便提了兩隻魚當飯喫。

    那是剛剛從河裏叉的,魚嘴用粗草繩串起,看起來剛死沒多久,肥嫩雪白的魚身上還帶着新鮮的水氣,勾動着食慾。

    “喫魚膾如何?”蓋聶說道。

    “師傅不生氣了?”明夷問道,神色與平日裏別無二致。

    蓋聶沒有回答,摸出藥膏扔給明夷,剛纔他吹着冷風思索片刻,突然意識到是自己對姬明夷要求太過。

    一個從小未曾碰過刀劍的姝女,不過十一二歲,能做到今日這種程度,已經很不錯了,而他卻將明夷視做成人對待,要求過高。

    不過究其原因,還是因爲姬明夷她太過……不像個孩子。

    明夷委婉的拒絕了蓋聶想要喫魚膾的想法,將那兩條魚剔除魚線、用野薑去除腥味以後,在火上烤到十成熟才喫。

    那幾個盜匪的血吸蟲病給她提了醒。

    如今可沒有什麼驅蟲藥、抗生素,如果不小心感染上寄生蟲,除非是遇到扁鵲華佗那樣的神醫,否則就只能等死了。

    明夷甚至沒敢用那些盜匪茅草屋中屈指可數的幾件乾淨完整陶器,以防止有什麼看不見的細菌危害,而是將他們的屍體一把火燒乾淨,走出去很遠後才起篝火烤魚。

    明夷一邊烤着樹枝上的魚,一邊擡眸去看蓋聶的神色。

    灑脫不羈的遊俠正給篝火裏添加木材,眉目冷淡銳利,從表面上看已經和平日別無二致。

    “是我對你要求太過。”蓋聶盯着篝火,緩緩地說道“你此前從未接觸過兵戈,乍然讓你去殺人見血,難免會有猶豫和失誤。”

    他將手中的木頭往火堆裏一扔,發出“嗶啵”一聲的爆炸聲響,揚起點點炸開的火花。

    “可我輩遊俠,正是與兵戈風雨爲伴,你當及早習慣纔是,今日之事,不得再犯。”蓋聶說道。

    “是,我謹記在心。”明夷低頭說道。

    姬明夷說謹記在心,便是真的謹記在心。

    蓋聶帶着姬明夷一路沿着黃河支流南下,路過楚國之前的都城陳都,進城補充了一些乾糧衣物以後去往楚國如今定都的巨陽。

    這幾個月,一路上遇到的各種盜匪野獸,只要是窮兇極惡客必殺之人,姬明夷也許還會膽怯,卻是當真不再手軟過。

    這個年幼少女的心裏,似乎有顆冷漠的成年人的心。

    有時候蓋聶看着她心中都會好奇,此前明明是養尊處優的王族貴女,被母親千嬌百寵,怎麼就對這種腥風血雨的生活適應如此之快?

    古道、寒風、千里馬。

    路邊枯死的野草被霜凍出一層白色,遠方照映在夕陽下的夯土城邑此刻散發着無與倫比的魅力,被飢腸轆轆和寒冷疲倦折磨的行人見到後無不精神一振,加快腳步向城門趕去。

    城門高大的牌匾上,用楚國篆字寫的“巨陽”兩個字醒目無比。

    明夷騎在一匹健馬上,看着遠方的黃芳土城忍不住嗤笑一聲。

    “遠無大梁興盛繁華,楚國遷都五次,到頭來選定的都城卻也不過如此。”明夷遙望着遠方,微笑着諷刺說道“都城頻遷,天下諸國家間,也只有楚國有這種事跡了。”

    其實巨陽這座城市的規模不算小了,但論起繁華和人口來,與大梁或者是當年的周都洛陽比起來,便是天壤之別。

    楚國最早立國時的都城是周成王時期的丹陽,楚文王從丹陽遷到了郢都,這是第一次。後來因爲和吳國戰爭,楚昭王又將都城從郢都遷到了鄀都,這是第二次。到楚惠王時,又從鄀都遷都到了鄢都,這是第三次。上任楚王因爲秦將白起的威脅,膽子太小,又從鄢都遷到了陳都,這是第四次。一直到這任楚王上臺,比他父親膽子還小,爲了防止戰亂,從陳都又南下一截,跑到了巨陽建都。

    聽了這話,蓋聶訝異的望了明夷一眼,隨後想到她畢竟出生周朝王室,自然會對楚國、特別是當今楚王有怨氣。

    “進城之後,莫要大庭廣衆之下說此話。”蓋聶囑咐道。

    “自然。”明夷說道。

    要是當着楚國人的面笑話楚國,那不是明擺着找打嗎?

    她還沒這麼蠢。

    說起周朝和楚國來也是一筆爛賬。

    久遠的,楚國想辦法把周昭王淹死在漢水裏、楚莊王問周天子的九鼎有多大多重……這些事先不說。

    只說近的,周朝本來還統治着洛邑那幾百里的小地方,雖然已經衰弱至及,但也暫時沒有滅亡之憂。

    如果不是當今楚王派遣使者去找明夷父親周天子,一通吹捧忽悠,讓他姬延以天子名義號令各國協力攻秦,恢復祖上時的榮光,還說他楚國會鼎力支持,周天子也不會頭腦發熱的想要出兵。

    當時周朝哪裏有那個能力出兵?

    洛邑財政緊缺,周天子想要裝備一隻五六千人的軍隊,都要向城中的商人富戶借錢,約定好回頭取得戰利品來還錢。

    好不容易千辛萬苦借完錢裝備好軍隊以後,周天子帶着人去伊闕和其餘六**隊匯合,結果被幹脆利落地放了鴿子,等了整整三個月,說好的軍隊國家要麼是沒來,要麼是隻意思意思的派了一點人。

    當時伊闕有幾萬人的合縱攻秦軍,對面的秦軍卻有幾十萬!

    這仗還怎麼打?

    一戰未開,周天子便灰溜溜的帶着自己的軍隊回洛邑去,城中的商人聞訊而來向周天子討要債務,明夷父親甚至無奈的跑到了高臺上躲債。

    “債臺高築”的笑話由此聞名天下。

    然而倒黴的事情還沒完,秦昭襄王怒而報復,派大將軍摎攻打西周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