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君夫人凝視明夷幾秒,說道“可是秦人勢大,若是藉此爲由再生事端怎麼辦?”

    明夷將一縷黑髮挽在耳後,故作直白魯莽的說道“暴秦向來無道,無事也要生非,難道沒有理由,就不會興兵起戰?”

    平陽君夫人聽了後宛然一笑,心想這少女雖然想法淺薄,但也頗有幾分道理,回頭可以告訴無忌一聲,給秦國找找麻煩也好。

    若能看到秦國使者卑躬屈膝的三催四請,也是大快人心。

    “不必再陪我說話了。”平原君夫人說着打了個哈欠,柔聲說道“那邊有少女在投壺,你且去同他們玩耍。”

    明夷也沒指望說幾句話就能成功,因此微笑着告退,然後走到迴廊下,看向對面露天的臺閣中。

    臺閣中,一羣衣着華麗、腰間佩玉的少年少女們正聚在一起說說笑笑,有人手持羽箭,向前面的饕餮紋青銅壺中投箭玩耍,想必是趙國卿大夫和高官家的子女。

    明夷沒興趣加入他們,獨自一人站在長廊邊上思考所知曉的消息,手指無意識的敲打着銅柱扶手。

    趙國的朝野之中,藺相如早已病死,信平君廉頗則因爲功高震主被閒置已久,而當今趙王年輕時意氣風發,在長平之戰中卻被打擊的一蹶不振,再也無心治國……

    而在各國之人裏,信陵君、龍陽君各有各的立場……

    明夷手指敲打銅柱的越發急切,還有誰厭惡秦國人,願意在此事中摻和一腳?

    ——有了。

    突然明夷目光一凝,又想起了一個人,長期以來在北地代郡鎮守胡人的大將軍——李牧。

    說做就做。

    明夷走下長廊,向一個端着酒壺路過的僕役問道“不知今日宴席,大將軍李牧可有參加?”

    僕役恭敬的彎腰行禮,然後說道“有參加。”

    “李牧將軍二十年如一日的鎮守代郡,抵禦匈奴南下,我素來仰慕,想求一見,不知將軍現在何處?”明夷說道。

    僕役不疑有他,指着一旁的七丈高臺說道“將軍此刻正在露臺上,只是正與諸位封君和公卿飲酒,姝女此刻怕是不宜過去,不若稍候等宴飲結束。”

    少女漆黑幽靜的眼睛看着高臺,那裏有隱隱約約的人影晃動,其中之一正是她的目標。

    明夷脣角微微向上彎起一點,隨口說道“多謝告知。”

    僕役連忙彎腰,滿臉謙卑的說道“不敢當、不敢當。”

    明夷去了下露臺時的必經之道上,然後站在一棵樹下等待。

    這一等待便是等待了兩個時辰。

    一直到宴會快要結束,李牧纔在身旁一個士兵的攙扶下從露臺上走下來。

    他面色微紅,看起來似乎喝了不少酒,但是神智還算清醒,走到平坦的地面後站直身體,將手抽走不再讓士兵攙扶。

    李牧對一旁的親兵溫和說道“司馬尚,我未飲多少酒,無妨。”

    司馬向還想再勸說幾句,旁邊就傳來一道聲音。

    “將軍且慢行一步。”明夷說道。

    李牧停下腳步轉頭一看,只見一個年幼的少女從楊樹下走來。

    李牧擼着鬍鬚,不辨喜怒的問道“原來是你,有何事?”

    李牧前幾日才懷疑這個少女是魏國細作,前來盜竊北地代郡的軍事機密。

    只是苦於毫無證據,魏國那個深受魏王寵愛的龍陽君又執意保她,如今北有強秦來犯,趙國面此大敵已是艱難,應當合縱各國以保全自身,如果因爲這點小事當真與魏國撕破臉,便是得不償失了,這纔將她放走。

    明夷一邊回憶着好久沒做過的貴女禮儀,一邊端雅的叉手行禮,低頭小聲說道“原不敢打擾李牧將軍,只是突然想起一件與那日修禊有關之事,左思右想,還是來與大將軍說一聲纔好。”

    “哦?”李牧說道。

    “那日我之所以擅闖將軍帳篷,誤以爲木箱中有藥物,其因是秦國長公子政所告知我——子陽忙於救人,讓我幫他拿藥,後來才冒犯了將軍,闖下大禍。”明夷平靜的說道。

    這……這不就是說秦國纔是那個真正想要偷竊趙國機密的人?

    李牧瞬間緊盯着對面少女,目光之嚴厲冷漠宛若實質,若是一個小孩子站在這裏,恐怕早已被嚇到發抖。

    “你可有證據,證明自己所言爲實?”李牧不辨喜怒的問道。

    “並無。”明夷低眉垂眸,恭敬的小聲說道“不過是今日突然想起,所以來向大將軍一提,若是有何處不對,望大將軍只當我年幼無知,莫要將冒犯放在心上。”

    過猶不及,言盡於此。

    說完後,對面的少女便款款一禮,轉身緩步離開。

    只留下李牧將軍一個人酒意全無,站在原地沉思。

    “對了。”走出幾步遠後,明夷又停下腳步,扭頭多說了一句,“明夷再姑且爲自己辯解一句,就連路邊的三歲稚子都知曉魏國地處華夏之中,北地胡人不論得失,都與魏國毫無關聯。反倒是秦國,也要和趙國一樣要防備義渠、林胡、匈奴、樓煩等諸部胡人。”

    秦趙血仇,趙人對秦人恨之入骨,秦國又何嘗不是?

    所以,由不得李牧不多想。

    明夷一路向前走,脣角緩緩勾起一點笑意,迎面剛好碰上了身着黑衣的秦國使者,居中被團團圍繞者正是嬴政。

    因爲剛纔的事,明夷心情不錯,就連再碰到嬴政,都可以按耐住弄死他的**,繼續擺出完美的微笑來。

    明夷率先優美的行了一禮,平靜的微笑道“修禊日一別,許久未見公子政了。”

    那些秦國使者們見明夷如此說道,都以爲她與自家長公子關係甚好,紛紛熱情地讓出道路來,讓他們可以面對面。

    對面,眉目間天生帶着三分冰冷陰霾的少年面無表情,心中因爲姬明夷所擺出的友好微笑又多出幾分警惕。

    嬴政目光緩緩在明夷臉上巡邏一圈,平靜的說道“不知那日我送姝女之禮,如何?”

    “甚好,李牧將軍府上衣食俱全,所居甚是舒適,我只住了幾日便回驛館,反倒有些想念呢。”明夷笑得更加清風細雨,暗示了自己什麼苦楚也沒受後,又平和開口道“那日與公子相談甚歡,沒想到公子卻提前離開,後來又聽說公子即將回秦,實在可惜。”

    “時不待你,讓姝女失望了。”嬴政冷淡的說道。

    如果不是秦國來了使者,作爲一個可以欺凌的秦國質子,姬明夷恐怕早就找上門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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