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眼的時刻如此關鍵,明夷心臟頓時被嚇得一跳。

    “你……”

    定了定神,明夷剛說出一個字,發現有哪些不對。

    躺在篝火堆旁岩石上的嬴政眼睫半垂着,那雙黑如點漆的瞳孔此刻虛無渙散,即便匕首頂在喉嚨上,也毫無反應,看起來神智根本沒有清醒。

    明夷微微挑眉,謹慎地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依舊毫無反應。

    他躺睜眼不過幾秒,隨後又重新沉沉合上,額頭上滲出大滴冰涼的冷汗,嘴脣微動,不知在說什麼胡話。

    就在這耽擱的短暫時間裏,遠方的稀疏密林裏已經出現了子陽和蒙恬二人身影。

    看到二人出現,明夷不知道自己是因不用再殺他而鬆了一口氣,還是該爲錯失良機而惋惜,指尖一動,就勢將匕首塞入袖中。

    子陽帶回來了半壺乾淨的清水,而蒙恬帶回來了兩隻雉雞,和一些從岩石上刮下來的粉末。

    一些羚羊小鹿等動物常會舔食一種生長在懸崖上的岩石,那種岩石中天然就帶着淡淡的鹹味,可以充當鹽滷使用,有些過於貧窮的庶人也會用這種方法調味,蒙恬剛好知道這個小竅門。

    三人將雉雞叉在樹枝上燒烤,勉強吃了幾口又鹹又澀的雞肉填飽肚子以後,子陽就從車廂裏翻出乾淨的錦緞,剪斷後給彼此包紮傷口。

    包括昏迷的嬴政在內,四個人可謂是人人帶傷、個個流血,區別只在於輕重而已。

    “掉下山坡時我神志不清,不知我們是如何逃生?”明夷問道。

    “說來也是天佑……”子陽說着舉起青銅壺,喝了一口裏面的水,“……我們落下山坡時兩兩相抱,互相護住了要害之處,加之車廂之內錦緞皮衾豐厚,總算保下一條命來。”

    在如今,道路顛簸崎嶇,又沒有彈簧等減震措施,出行遠遊時坐在車廂裏會相當難受不適,因此哪怕不是冬日寒冷,僕役們也會在車廂內準備大量豐厚柔軟的錦緞毛皮,好讓貴人感到稍微舒服一些。

    沒想到陰差陽錯,反倒救了他們一命。

    只是……明夷疑惑地看着正在喝水的子陽,和正在用浸溼布匹給嬴政擦汗的蒙恬,不確定當時是誰衝過來救了自己一命。

    畢竟不管怎麼說,那也算是一份恩情。

    子陽喝完以後,明夷也接過青銅壺解渴,緊接着是蒙恬。

    他先半扶起正在昏迷的嬴政,強行餵了幾口水,之後纔開始自己喝。

    “子陽醫者,敢問長公子傷勢如何?”蒙恬蹙眉問道,目光中隱含憂慮。

    子陽低頭又仔細把了一遍脈,微微不解的說道“按理來說長公子同我們一樣,只是受了些皮外傷,並未傷及五臟六腑,早就應當醒了——子陽不才,只能妄然推測他是因爲受驚過度,所以才至今不醒。”

    “那可有辦法醫治?”蒙恬問道。

    “先靜待幾日,看可否自行醒來再說,如若不能,再另行鍼灸,服用安神之藥。”子陽說道。

    “也只得如此了。”蒙恬嘆着氣說道。

    況且以他們如今的情況,想要弄到草藥喝也是一個大問題。

    在他們二人說話期間,明夷已經拿了一截樹枝,寥寥幾筆,在泥地上簡單畫出了趙國與鄰近國家的地圖,重點標出了邯鄲、咸陽還有黃河的位置。

    “冒昧一問,不知之前秦國使團想要走的路線是怎樣?”明夷問道。

    想到已沒有隱瞞的必要,蒙恬嘆了口氣,便實話實說道“一路向西進入上黨郡,進入秦國境內後再另行打算。”

    “那麼……”明夷用手中樹枝在簡陋地圖上戳戳點點,沉思着說道“先去打探消息,如果情況不妙,就南下魏國大梁。”

    “正合我意。”蒙恬說道,這也是他的想法。

    蒙恬走到了那邊的篝火堆旁,試着將嬴政綁在背上行走。

    明夷也站了起來,對子陽說道“時間不多,我們也趕快收拾必備之物吧。”

    “等等……”子陽舉起手來急忙說道“我們才從昏迷中醒來,又傷痕累累,爲何不多休息片刻?”

    子陽是受傷最輕的一個,但也渾身上下都是擦傷和淤傷,四肢百骸無一不痛,急需時間休養。

    更別提他們二人了。

    明夷因爲目前情勢而煩躁的嘆了一口氣,簡單解釋道“子陽,趙政畢竟是秦國長公子,哪怕是掉下山坡,也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所以必然會有人前來尋找,只是不知來尋找的是秦人還是李牧之人了,如若是秦人還好說,如果是李牧之人,我等還傻傻留在這裏,豈不是羊入虎口、十死無生。”

    蒙恬說道“之前的夜間一戰,我秦國使者十去其九,加之這又是趙國境內,所以來者極有可能是李牧手下士兵。所以先去打探消息,如若其他人還沒有帶着趙姬夫人離開趙國境內,並且有確切停留之地傳開,那再好不過。如果沒有……”

    “如果沒有……”明夷從善如流的接口說道“一爲趙姬夫人也已經被李牧殺害,二爲秦人暫時無法對付李牧,甚至不敢光明正大出現,只能隱姓埋名趕快回秦國,不論是哪種,爲了防止接下來的追殺,那我等便即刻南下渡過黃河去魏國,邯鄲南下不遠處就是魏國邊境,去魏國是最好的選擇……好歹魏國邊境沒有與秦國相連,與秦國之間的仇沒有秦趙那麼深。”

    當然,沒仇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的。

    六國之中,每個都和秦國有仇怨,區別只在於強弱而已。

    配合默契的一口氣說完後,明夷與蒙恬對望一眼,彼此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讚賞。

    子陽聽的有些懵,說道“趙王不是已經下令奉還趙姬以及趙政母子,難道李牧敢如此光明正大的公然違抗不成?”

    “怎麼不敢?李牧昨夜不已經光明正大、公然違抗了一次。”明夷吐槽道“你可曾聽說過李牧大破匈奴的那場戰役?”

    蒙恬無奈一笑,溫和地說道“李牧將軍此人,時常不遵趙王之令,哪怕我在秦國都有所耳聞。”

    子陽當然聽說過趙破匈奴之戰。

    他在邊境養精蓄銳多年,任憑匈奴挑釁也閉關不出,最後時機到來,一口氣反殺了十多萬匈奴人馬,滅襜襤、敗東胡、降林胡,衆單于望風而逃。

    李牧將軍一戰成名天下驚。

    各國紛紛議論趙國又出一位不遜於廉頗的名將。

    “這場戰役之前,李牧養精蓄銳被誤認爲膽小到不敢和匈奴作戰,趙王責被他,他卻毫不解釋的依然如故。後來趙王一怒換了別人領兵作戰,結果作戰屢屢失利,還不如李牧在位時。趙王慌了,連忙派使者請李牧再次領兵作戰,李牧卻一直稱病不出,一直到趙王鬆口,答應再不過問計較他領兵時是如何作爲,李牧才肯再次出兵。”明夷感嘆道“雖說此事是伯樂不識千里馬,但他連趙王的面子都不給,你就應當明白李牧將軍此人是如何我行我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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