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時,一道聲音遙遙傳來。

    “這幾人我認識,司馬將軍可是誤會什麼了?”

    一個只穿了條闊腿單褲、露出精悍上身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時出現,向城門這裏走來。

    見到來人是誰,司馬尚抱拳客氣的說道“許久不見,徐夫人。”

    作爲諸國有名的鑄劍師,徐夫人也曾經應李牧的邀請,爲他鑄造鋒利長劍,因此司馬尚認得此人。

    這一瞬間,明夷緊張的屏起了呼吸,與走過來的徐夫人四目相對。

    兩秒之後,徐夫人率先移開目光,轉身同樣抱拳說道“這家的叔父以開採鐵礦爲生,常常給我送來上好礦石,因此也算有些交情,所以我不得不多問一句,這家小郎犯了何罪要被拿下?”

    “秦國細作偷竊軍中機密,失敗之後想要逃跑,因此李將軍令我嚴查各處邊境,這幾個少年身高體量與那細作有些相似,職責所在,不得不帶下去盤問一二。”司馬尚說道。

    真實的原因是追殺秦國長公子政,但這自然不能廣而宣之。

    問清楚事情緣由之後,徐夫人便平靜地說道“雖說邯鄲更加繁華,但是這個村莊離牟城更近,來此尋找醫者也是應當,這幾人都同你我一樣是趙人,不可能是秦國細作。”

    車廂中的明夷與子陽對望一眼,放鬆了剛纔繃緊的脊背弧度。

    車廂外,司馬尚微微一笑,完全不爲所動。

    “職責所在,還望見諒。”司馬尚說道。

    徐夫人想了想,勸說道“我看這少年病的嚴重,不能再耽擱下去。不如這樣,我先帶他去求醫,司馬將軍若是還想盤查,回頭直接去,我所住的逆旅便是。”

    “這……”司馬尚到底是給了他幾分面子,無奈的說道“……既然你已開口,也只好如此了。”

    徐夫人哈哈一笑,同樣給面子的說道“多謝將軍大義體諒,回頭若是想要鑄劍,來找我便是。”

    徐夫人將馬伕一把推進車廂裏,然後一躍而上牛車。

    “坐好。”徐夫人說道,然後輕飄飄的一甩鞭子,駕駛着牛車走進牟城中。

    他的身後,被耽誤了許久的進城長隊也開始重新運行,在士兵的大聲呵斥下挨個檢查……

    車廂裏面,蒙恬看徐夫人與明夷相識,低聲問道“敢問此人是誰?”

    “趙國鑄劍師——徐夫人,我曾經跟隨師傅拜訪過他的鑄劍廬,有過一面之緣。”明夷說道。

    蒙恬又旁敲側擊的追問了幾句,但明夷也不瞭解徐夫人此人,更不明白他今日爲何會幫自己一行人。

    子陽猶猶豫豫的問道“明夷,他同你師父交情如何?……可會出賣我等?”

    話音剛落,車廂外面就傳來了徐夫人戲謔的聲音。

    “我方纔好心幫助爾等脫困,你這孺子,便來質疑我的品性,好生無禮。”

    子陽尷尬的張了張嘴,說道“是我失禮了。”

    此時已經走到人煙繁華的城內街道上,兩邊人聲嘈雜,說出的話隔上幾尺遠就聽不分明,蒙恬這才用極低的聲音說道“今日多謝徐君大義相助。”

    “君字不敢當。”徐夫人婉拒了這個尊稱,然後頭也不回地低聲問道“姬明夷,你師傅蓋聶呢?”

    “走失了,此事說來話長。”明夷說道。

    走到徐夫人下榻的逆旅,又各自安置好、確保周圍無人以後,徐夫人問他們究竟發生了何事。

    雖說之前是他幫助了自己,但明夷也沒有全盤相托,而是挑挑揀揀的告訴了徐夫人一些真相,緊接着向他打量秦國使團下落。

    “日前在太子侍從郭開的幫助下,秦國使團就已經帶着趙姬夫人離開,沿着黃河西去咸陽了,現在應該已經走到上黨郡一帶。”徐夫人說道。

    “那我師傅與師弟也同他們一起離開了?”明夷問道。

    “對。”

    明夷眼中波瀾之色一閃而過,隨後便恍若無事。

    她輕輕垂下眼睫,被白綢緊緊包紮的指尖試探性動了動,一陣劇烈的疼痛頓時傳入腦海。

    身旁跪做的蒙恬聽到此話,心中頓時輕鬆了許多。

    使團奉王命來迎接夫人及長公子,卻出了如此大的紕漏,已經大罪!

    可比起預料的最差結果——二人雙雙殞命,這個結果也還能接受。

    緊接着,蒙恬深呼吸一口氣,擡頭平視徐夫人,平靜的說道“徐君今日相助,恬感懷在心,不知有何可報答之處?”

    蒙恬的祖父蒙驁早就教導過他,這世上賢者稀、庸者衆,也許有高才大義不求回報的聖人,但多數都是庸庸碌碌的尋常人。

    如果徐夫人現在提出要求回報,只要力所能及,蒙恬就一定會辦到。

    相反,如果徐夫人絲毫沒有所求,那麼蒙恬反倒會緊張起來,暗地裏擔心他隨時會將自己一行人出賣給李牧。

    看着對面平視自己的俊朗少年,徐夫人目露讚賞之色。

    他沒有回答,而是先走到低矮的漆榻半蹲下,仔細端詳嬴政,讚歎道“瑰姿瑋態、不可盛讚,秦王長子好容貌。”

    “確實。”明夷贊同的點點頭。

    子陽“……”

    蒙恬“……”

    瑰姿瑋態,不可盛讚。

    雖說嬴政的容貌完全當得起這句話,但這畢竟是……宋玉在《神女賦》裏用來讚美神女的。

    也許是因爲從小至今的欺辱,這個閉目昏迷的少年臉型偏瘦,眉間帶着一絲因爲長期蹙眉而長出的隱約皺紋,脣角也總是習慣性的抿出一個不快的弧度,比起尋常意氣風發的少年,整個人都顯得陰鷙冰冷不少。

    但即便如此,也遮擋不了嬴政天生從父母雙方繼承來的好相貌。

    那是鬢若刀裁、漆眉星眸,蕭肅冷淡若崑山之石、疏朗鋒銳若太阿之劍的美。

    徐夫人重新站直身體,一邊拍褲子上的飛灰,一邊說道“我要你們報答的事,等趙政醒來再說。”

    說完後,他就想離開。

    “子陽彆扭的拖着曲裾站起來,說道“公子政昏迷不醒,我得去城中買些草藥治病,不知可否?”

    嗓音待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

    徐夫人大驚,“你是男子!”

    不怪徐夫人如此驚訝,十五歲的少年身量還未長成,加之眉目清秀舒朗,略施粉黛掩住喉結之後,只要不說話,和少女區別也就不大了。

    子陽頓時尷尬的哈哈笑了兩聲,“形勢所逼、形勢所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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