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麼說,秦王都沒有再召見過燕國使者,一直等到荊軻將要離開的那一日,纔再度離開咸陽宮,也讓荊軻有機會相見。

    到了那一日,渭水河上數艘大船用鐵鏈相連,只等一聲令下,便放開錨索,載着燕國使者沿着滔滔東去河水離開。

    水邊楊柳依依,碧綠的青枝隨着風而拂動,春風十里如同畫卷般鋪展開來。

    因爲今日將有秦王以及其餘高官貴族駕臨,蒙恬早已帶着侍衛將渭水邊平日裏常見的來往庶民清空隔離,數裏渭水河岸連同長橋之上,每隔數米就有身披重甲攜帶武器的精兵把守,以防出現什麼不測的意外。

    秦昭王在位時,曾經命令工匠民夫修建了一條橫跨整個渭水的長橋,此刻,燕國衆人就立於長橋之上。

    屬於秦王的車隊一路奔馳而來,浩浩蕩蕩,威嚴至極。

    馬車停下,車門打開,一身黑色王袍的秦王緩緩走下馬車,出現在了荊軻面前。

    在秦王身後更遠處,少數幾名秦王近臣正站立等候。

    “陛下請。”馬伕恭敬說道。

    見嬴政走下馬車,荊軻和周圍衆人、秦國侍衛皆單膝下跪、恭迎秦王。

    “免禮。”秦王頷首說道。

    荊軻畢恭畢敬的低頭站起來,舉動之間看不出一點倨傲之態,反而沉默寡言謹慎小心的如同一道影子一般。

    “燕國與秦國交好之心,朕心中已然明瞭,荊卿此番回去燕國,也需將寡人之話帶到燕丹面前,從此秦燕兩國永結爲好,一如當年秦晉之好。”秦王高傲說道。

    荊軻聽完後又再度拜下。

    “秦王陛下仁厚,臣感激不盡,從此以後必然……”

    荊軻一邊畢恭畢敬地說着話,一邊藉着俯身的動作,從袖子中緩緩摸索到匕首,然後在所有人的震驚當中猛然揮出!

    雪亮的刀光直面嬴政而來!

    嬴政一直在注意荊軻的一舉一動,此刻荊軻驟然發難,也絲毫不見慌亂,而是彎腰俯身避開匕首!

    一擊落空,荊軻手中絲毫不帶停頓的試圖去抓緊秦王衣袖!

    秦王身上所穿的王袍規格均按周禮所制,那衣袖寬廣至極,若是能抓住,必然能極的阻礙秦王行動。

    秦王嗤笑一聲,拔出了腰間今天特意佩戴着一柄短劍,反手割裂自己衣袖,然後不帶半絲停頓的向荊軻攻去。

    “叮噹——!”

    短劍與匕首尖銳的刀面相撞、摩擦,爆發出一串刺目的火花!

    荊軻身側,秦舞陽臉色青白,卻拼盡最後的勇氣抽出了長劍砍向嬴政!

    那一瞬間,破空聲嗚嗚!

    “秦王拿命來!”秦舞陽大喊道。

    這一切的發生不過是在轉瞬之間,遠處守候的蒙恬臉色大變,與侍衛一齊衝來!

    與此同時,秦王身後的馬車之門驟然打開!

    明夷翻身躍下馬車,同時手中早就已經上好弦的弓弩毫不猶豫的急射而來!

    利箭如風,在這短短距離內完美避開了秦王嬴政的身影,精準無比的刺中了秦舞陽的右側胸口!

    劇痛的感覺伴隨着死亡恐慌頃刻襲上心頭,讓秦舞陽在這千鈞一髮之時手偏向旁邊!

    嗡——長劍落空!

    明夷腳步不停,下一秒就已然加入戰局,凌空當胸將秦舞陽踹飛,與此同時抽劍反手向一旁的荊軻砍去!

    秦舞陽凌空幾個翻滾後撞在長橋的欄杆上,胸口劇痛至極,喉嚨猛然噴出一口血來!

    荊軻倒也有幾分本事,在先機已失的情況下,僅憑手中一把小小的帶毒匕首,一連與秦王周旋數息皆不落下風!

    但也僅止於此了。

    身前,嬴政目光冰冷漠然,手中短劍猛然挑飛了匕首,然後劍光如雪般刺向荊軻!

    身後,明夷太阿劍出鞘,如水一般的劍光炫爛銳利至極,帶着破空風聲一劍貫穿荊軻身體!

    撲嗤——

    隨着兩聲不分前後的、刀劍沒入血肉骨骼的沉悶聲響,荊軻雙目圓睜,鮮血像泉水一流出,頃刻間染紅了整個身體。

    說時遲那時快,這一切的發生不過是在頃刻之間。

    等到遠處的蒙恬腳步不停的命令侍衛控制好燕國衆人,同時又趕來以後,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蒙恬單膝跪地,低頭說道“臣護衛不利,還望陛下降罪。

    嬴政神色平靜,揮手製止了蒙恬的告罪。

    “逆賊,你還有何話可說?”嬴政平靜問道。

    先後兩處傷口貫穿身體,這樣的重傷,已然迴天乏力。

    荊軻也知道自己沒有機會活下去了,拼盡最後一點骨氣,大口喘着罵道“呸,你這囚禁生母、屢滅國家的暴君人人得而誅之,若……不是我想活活劫持你,逼退還各國土地,好報答太子恩德……那日在大殿之上,你已然無命……”

    話音還未說完,荊軻已然再無聲息。

    直到死,這個人的雙眼都是圓睜着,不肯閉上。

    明夷抽太阿劍回鞘以後,便再也沒有關注荊軻,而是走到了長橋的欄杆旁。

    長橋下方,就是燕國使者準備的大船。

    今日是難得的好天氣,渭水河畔水流湍急,風也跟隨着河水,向着東邊一路奔騰而過,從長橋之上向下一躍,就可以直直落在下方的大船之上。

    到時再把大牀之上用來固定的鏈錨一劍砍斷,到那時大船順水而下,風趁水勢、水順風來,想必速度極快,如果單靠岸邊騎馬而追,也未必能追上。

    剛纔那拔劍砍人的秦舞陽竟然還有一線聲息,只是也只剩下半條命了,因爲肋骨斷了幾根,又有一根利劍直插肺部,胸膛一高一地的不平起伏着,喉嚨裏全是咳出的鮮血。

    明夷走過去,居高臨下的看着他。

    秦舞陽嘶啞着聲音,斷斷續續說道“饒……饒命……”

    明夷默然,緊接着拔劍劃過他的咽喉。

    如果讓秦舞陽活下來,以嬴政的性格,秦舞陽必定生不如死,還不如在這裏直接給他一個痛快。

    那些近臣紛紛趕來,圍在圍繞在秦王的身邊噓寒問暖,秦王隨口安撫了幾句,就讓他們各歸其位。

    秦王走到明夷身邊,低聲問道“可有受傷?”

    “就憑荊軻,還不至於讓我受傷。”明夷搖頭說道。

    以前魯句踐和蓋聶師傅評價的還真不錯,荊軻的劍術一般,也許稱的上一句高手,但也遠不到足以在衆多侍衛的包圍下取得君王性命的程度。

    如果今天來的是蓋聶或者是魯句踐,恐怕就沒有那麼輕易收場了。

    “既然如此,便回宮罷。”嬴政負手說道。

    剛剛受到了一場刺殺,他卻未見有多少鬱色,反而顯得面色暢然。

    之前荊軻用來刺殺的匕首還被丟棄在地上,明夷走過去撿起來,放在手中把玩。

    匕首不過尺有餘,但卻銳利無比,有上好青銅天然形成的菱形花紋,但這把匕首最危險的不在於銳利,而是觸之必死,這是燕丹用百金重照過徐夫人那裏換來的,因爲在製造的過程中不斷用各種毒水淬鍊,所以一旦用這把匕首在身上劃破傷口以後,那人就必死無疑。

    把這樣的匕首交給了荊軻,可見燕丹想讓嬴政死的決心。

    這把匕首太危險,嬴政從明夷手中拿過,取來象牙製作的匕首鞘,將匕首收回去以後,才重新遞給她。

    明夷默不作聲的看着嬴政動作。

    “回宮。”嬴政說道。

    宦官搬來可以摺疊的臺階,又在上面鋪好織錦,然後恭迎秦王重新走上馬車,明夷緊隨其後。

    一個知情識趣的宦官扶着他走上馬車,同時恭敬說道“王后小心。”

    明夷隨口“嗯”了一聲,就聽到身後傳來一個不敢置信的聲音。

    “……王后?”

    是高漸離。

    這之前還溫潤的像春水一樣的青年現在衣衫狼狽,手腕脖子均被銬上了鐵製的枷鎖,因爲之前刺殺秦王的變故,而被拉扯着打出來扔入大牢中等待處置!

    長橋不算寬廣,高漸離被拉扯着路過秦王車架,剛巧聽見了宦官口中的這句王后。

    明夷站定回頭,平靜說道“原來是先生。”

    驟然朝如此變故,又親眼看着好友在眼前被人斬殺,高漸離心神俱震之下,已經懶得顧及什麼,默然幾秒,後大笑出聲。

    “哈哈哈哈……原來荊兄自以爲隱祕至極的刺殺秦王之策,卻早就已經落入秦人手中……哈哈哈……荒唐,荒唐至極!”

    “不知今日荊軻籌謀,先生知曉否?”明夷問道。

    “我不知曉,但不知又能如何……”

    話還沒有說完,車廂內的秦王已經不悅擡眼,揮手命令侍衛速速將高漸離拖走。

    重新走回車廂裏,明夷用雙手默默捂住了臉。

    “賭約我輸了。”明夷懨懨說道。

    在明知道她已經背叛,秦王極有可能已經至少刺秦計劃的情況下,荊軻居然還是來選擇刺殺嬴政了!

    荊軻他瘋了?還是說歷史自有慣性?

    嬴政拿出一張信函遞給明夷。

    “方纔從荊軻屍體上所得。”嬴政說道。

    這是一封密信,與當初燕丹交給她的一模一樣,命令荊軻效仿曹沫劫持齊桓公,如若不行,再行刺殺之事取秦王性命。

    燕丹並沒有將寶全都壓在姬明夷身上,她行她上,如果她不行,那荊軻就得必須上。

    比起有退路的她,荊軻無路可退,只能硬着頭皮刺殺秦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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