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嬴政毫不猶豫承認,明夷幾乎要被氣笑了。

    “你——你前不久才同我說要使治下大秦家給人足、民安物阜!”明夷說道。

    “是。”嬴政說道。

    “那陛下還想着焚書愚民?”明夷揚聲反問道。

    說出這話才幾天啊,這才幾天嬴政就又想着焚書愚民了!

    後世爲了掃盲,費了多少心力,到了嬴政這裏,卻要將文字數學捂的死死的,不給庶民灌輸!

    嬴政似乎很不解明夷爲何突然惱怒,想了想,平靜說道:“千人之中,只要有一人精通詩書,便足以帶動這千人不再安心耕種打仗,久而久之,國家必亂,因此文字計數者,有小官獄吏通曉足矣。”

    明夷聽到眉頭緊蹙,滿臉不贊同,說道:“別說笑了,如果一國民衆有九成都只知道埋頭耕種,出門打仗,連計算一年糧食多收了幾鬥、市上多花了幾錢都想不明白,那還談什麼富強,若想富強,自然要大開民智,最好連詩書禮樂也全都安排上,好培養秦人愛國之心!”

    “無需知曉,自然有小吏相治。至於詩書禮樂,那不過是六蝨而已,久而久之,縱然國富又如何,庶民貪婪於偷生安樂而不善戰,必定受外辱於敵,如同今日之齊國。”嬴政說道。

    黑袍青年那神色之間振振有詞,盡顯理直氣壯。

    這是商鞅在《商君書》裏提出的理論。

    六蝨是指禮樂、詩書、修善、孝悌、誠信、貞廉、發強,如果一個國家倡導這些,只會導致國富而不戰、只懂得偷生於內。

    如今的齊國就是最好的例子,一把劍,只有時常磨礪纔不至於生鏽。

    “哈~,按照陛下的想法而行,秦國恐怕會食古不化,成爲一灘死水,不說別的,僅僅是工匠製作,若無有學識之人加以對百工生產的大加改善,人們至如今,恐怕還是如同商周之時一般草屋骨箭。”明夷反問道。

    “明夷就事論事,不要無理取鬧,秦國最好的工匠皆在咸陽工坊,若有百工改善利器,朕自然會命令工匠廣而宣之、告知天下。”嬴政不悅的說道。

    “陛下覺得一羣目不識丁的工匠,能在總結知識方面勝過士子?”明夷奇道。

    她以前怎麼就沒發現嬴政這麼頑固呢。

    嬴政也很驚奇,說道:“莫非愛妻以爲那些諸子百家的士子可以想出辦法改善農器之流,那些人終其一生連耕田都沒下過!”

    他以前怎麼就沒發現明夷這麼異想天開?

    “好,先不說這個,陛下想以後禁了百家學說又是什麼意思?”明夷問道。

    “那些諸子百家皆是亂流,不曾統一六國之前,只知道遊走在各地諸侯之間,成爲座上賓客後爲自己牟利,統一六國之後,只知道空談政事而擾亂民衆,況且其中諸如墨子、孔子一般的有識之士甚多,若是幾十年後暗中生亂,豈非禍患?”嬴政解釋道。

    “陛下真能覺得自己禁的住各家學說?”明夷反問道。

    感覺到了被愛妻小瞧,嬴政瞬間感到了怒火。

    “你覺得朕做不到?”嬴政冷淡問道。

    這一生,除了在求仙問道和子孫不孝上屢次跟頭以後,治國方面他一向無往不利,不管是怎樣艱難曲折的目標,什麼長城直道靈渠,他最終總會成功達成。

    明夷若是說一句他做不到,他明天就罷黜百家、獨尊法術給她看。

    見嬴政已經有火氣上來不管不顧的意思,明夷立刻說道:“陛下若是想,自然做得到……”

    百年後漢武帝都可以做到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比漢武帝更加強硬的嬴政若是真想這麼做,恐怕百家典籍真能被他燒光。

    嬴政臉色這才微微緩和。

    “……只是陛下當真覺得可以禁錮住人心?春秋戰國四百年,縱然你燒光這批百家,接下來百年總會有其它學說重新誕生流傳出去,堵不如疏,倒不如將其聚集在長安學宮中,任其百花齊放,再挑出適宜理論用以治國。”明夷說道。

    嬴政廣袖一揮,傲然說道:“亂世,方纔有孔子,墨子之流思索治國強國之道,等到朕治理天下之後,縱然有有才華之士,也不必再思索了。”

    一切都照着他定下的規矩來就行。

    明夷氣的在殿內來回渡步幾圈,簡直不知道對嬴政這種自信到狂妄說點什麼好,半響才說道:“陛下,萬一子孫不孝,亡國去家呢?”

    嬴政微微蹙眉,數息才復又展開。

    “朕之前六代皆是當世明君。”嬴政平靜說道。

    所以以後只要用心挑選繼承人,再讓繼承君主一切依法治國,就不會出現太爛的國君……吧?

    聽出嬴語氣裏的心虛氣短之意,明夷看準時機,毫不猶豫追加了會心打擊,幽幽說道:“你之前還覺得自己的大秦能傳至萬世,結果如何?”

    結果胡亥那個敗家子三年搞定一個大秦帝國,成功完成了多少六國之人前仆後繼都想達到的壯舉。

    每次想到上輩子,就如同一盆涼水澆在心頭。

    嬴政沉默一下,瞬間不飄了。

    見明夷神色微微冰冷,站在窗櫺邊上默然不語,特別是手指已經下意識按上劍柄,嬴政垂眸思索一息,立刻走到她身邊。

    青年雙手攬過明夷的肩,微微低頭,在她耳邊平靜說道:“方纔所說不過是脫口而出罷了,豈能當真,你我先休息片刻,再來詳談。”

    “……好。”明夷說道。

    既然嬴政都率先表示和解,那也不用再拔劍對着打上一架了。

    畢竟長期吵架和家暴對感情不好。

    寢殿的窗邊就擺放着一張黑漆紅底的鳳紋矮榻,上面不僅鋪了皮毛,還擺放了她讓宮女做的抱枕,裏面塞滿了來自巴蜀之地的柔軟棉花。

    半躺半臥在棉花抱枕上,聞着不遠處青銅香爐裏傳來的馥郁氣息,明夷的心情都漸漸和緩下來,開始重新平和聊起這些事情。

    “先不說學室和百家之事,陛下,你覺得科舉制如何?”明夷懶懶問道。

    嬴政將手穿入她後腦烏黑秀麗的長髮中,然後低頭吻上,纏綿片刻後才分開說道:“甚善,朕先前還在憂心秦國統一天下之後,庶民無戰可打該怎樣晉升,有此計足解。”

    嬴政在心裏盤算着。

    除了之前明夷所說的,以寫策論來判斷是否是治國的有才之士外,還可以再加上武舉,考校兵法、騎馬、劍術等。

    不過爲了防止出現紙上談兵之輩,最好下令來參加這科舉的,必須是已在秦國當過底層小吏、瞭解民生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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