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夷想,如果自己現在正坐着喝水的話,那一定會嗆着。

    左手邊一個重生版的秦始皇,右手邊一個少年版的漢高祖,這是什麼樣的孽緣?

    本來現在楚國還存在,她也就不必特意提這件事,免得適得其反,反倒讓嬴政記恨上,等回頭攻打楚國以後,再趁機求求情。

    沒想到劉邦竟然不辭辛苦,千里迢迢送人頭來了!

    秦王掩藏在袖中的手指驟然握緊。

    昏暗的夜色裏,劉邦只能看得見秦王大概的五官輪廓,卻看不清具體神色,只聽見低啞的聲音平靜說道:“……劉邦。”

    這聲音實在平靜的異乎尋常,說是詢問又有些不像。

    劉邦本能的感覺到有哪裏不對,但這大好良機豈可錯過,緊接着就雙手抱拳,殷勤說道:“是,正是小人名諱,家父爲楚國人,共生有四子,以伯仲邦交排名,我排行老三,因此名喚作劉邦,還有個小名叫劉季。”

    聽劉邦自我介紹的這麼詳細,明夷不忍直視的閉上了眼睛。

    哪怕說個諧音字不同也好啊,這簡直就是死亡介紹函,分分鐘填了兵馬俑的節奏!

    秦王將這兩個字在口中反覆咀嚼幾遍,緊接着意味不明的一聲低笑。

    就這麼一個尋常至極的男子,卻在幾十年後帶兵攻破了他的關中天險,將大秦帝國取而代之?

    這劉邦何德何能!

    “你之名諱,朕倒是聽聞過。”嬴政平靜說道。

    劉邦一瞬間又驚又喜,暗暗猜度着自己這無名小卒,什麼時候竟有幸傳入秦王耳中。

    莫非……他翻身而起、一躍沖天的時機來了?

    “是小人之幸。”劉邦靈敏的接話道。

    居高臨下望了那劉邦數息,秦王漠然說道:“來人,將此人……”

    下一秒,斜下里橫插出一隻手,伸手挽住了秦王的黑色絲質衣袖,同時打斷了嬴政下半句話。

    明夷笑盈盈的柔聲說道:“陛下,你記不記得當初同我說過什麼?”

    ——未做之事不足以問罪,暫且不會殺戮於他們。

    雖然猜的出嬴政當時說這話不過是騙人而已,但希望他還要點面子,不會光明正大毀諾。

    嬴政微微蹙眉,轉頭與她四目相對。

    明夷聲音溫柔,脣角微彎,笑意卻未達眼底,絲毫沒有退讓之意。

    早知道剛纔就應該找個理由支開明夷了……

    電光火石間,嬴政決定轉換對策。

    黑袍青年率先垂下眼睫,同時安撫的在她手背上拍了拍,以示自己不會違背說過的話。

    再望向劉邦時,秦王已經換了一副口氣說話,淡定地叫他站起來回話,並且詢問起了他年方几何、可懂文字算學?

    劉邦按捺着興奮的心情,一一恭謹作答。

    “既然頗爲通曉文字劍法,又無官職在身,那汝便前去咸陽城郊當一亭長罷了。”嬴政淡淡說道。

    秦國在鄉間十里設一亭,掌管者稱爲亭長,主要職責是維護治安、抓捕盜賊,順便處理一下訴民間的糾紛和要住宿的旅客。

    雖然只是一個小官,但對於一個白丁庶民而言你這官職也稱得上可貴。

    劉邦瞬間大喜過望,立刻叩首跪拜,說道:“臣必定不負陛下所託!”

    雖然只是一個小官,但這可是秦王親自授予的官職,若是將來表現的好,必定還有升職的機會。

    果然!他翻身而起、一躍沖天的時機到了!

    這是……要留在眼睛底下慢慢收拾?

    明夷若有所思的盯着嬴政,在青年察覺到後看過來時,連忙露出一個溫和的微笑。

    秦王擺了擺衣袖,無意再說什麼,拉着明夷重新回到馬車上坐好。

    馬車外,隨行的侍衛上下打量着這個名喚劉邦的少年,左看右看也沒出他究竟有哪裏值得秦王賞識,竟然被親自授予官職,最後只能歸咎於秦王今晚心情不錯,而這劉邦恰巧走了狗屎運。

    侍衛溫聲對劉邦勉勵了幾句,讓他明天去找掌管咸陽城及周邊地區的內史報到以後,就重新坐到屬車上護衛秦王安全。

    馬車上,明夷語重心長的說道:“看看那劉邦的年紀,陛下,你可否知道保重身體的重要了?”

    如果按照年紀來算,秦始皇和漢高祖其實是同一輩人。

    劉邦也就比嬴政小三歲而已,可人家長壽!

    嬴政四十九週歲時都已經埋在鹹魚堆裏了,可隔年劉邦四十八歲了,還有精力起兵反秦,五十歲稱帝以後,又當了八年皇帝才因傷去世!

    上了馬車就不在掩飾自己情緒的嬴政本來就臉色不佳,被她這麼一說,又冷了三分。

    明夷視若無睹一般,又追加了一句打擊。

    “還有李斯,李斯比陛下你大了二十五歲,即便如此,他也不是因身體不佳而去世,而是被處死。”

    車廂裏的溫度驟然又降低一截。

    瞧瞧,剛纔沒上馬車之前還柔情蜜意、淺笑盈盈,一上馬車,不再有求於他了,就立刻暴露出本性,絲毫不在意他是何感受!

    “你再多說一句,朕就立刻調轉馬車,命令侍衛將那劉邦腰斬處死、誅殺三族。”嬴政滿臉不悅的說道。

    “這……”

    明夷思考一瞬,飛快露出溫柔的微笑,然後身體一歪,倒在了嬴政的懷裏,雙手緊緊抱住了他的腰部。

    “剛纔話多有失,我錯了。然而我待陛下之心天地可鑑,你這般的人物千古未有,坐在我旁邊時都宛如珠玉在側,我心中難免擔憂,生怕你身體有半點損傷……”明夷溫和的說道。

    聽着這甜言蜜語,嬴政擡起她的下頜,微微沉思。

    “明夷所言,若是真話就好了。”嬴政平靜說道。

    “……”明夷有些艱難的說道:“我何時對你說過假話?”

    爲了嬴政,她可是費盡心機的在綢繆打算,史記上幾乎所有關於秦國的記載,都一一如實相告了。

    嬴政避而不答,只說道:“朕見你深夜依舊不歸,便懷疑你是否又離開咸陽了。”

    “我怎麼會不告而別。”明夷說道。

    嬴政專注撫摸着她的臉龐,沒有再說話。

    前蜀地郡守李冰與鄭國會面,堪稱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這年頭專注於工匠、又識文懂字頗有才華的官員本來就少,工匠裏面專注於水利工程的人少之又少,至於專注於水利工程、並且還是水利大師的人,那根本就是鳳毛麟角、世間罕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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