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河以南的剩餘小股楚軍面對秦國,根本沒有再勝利的可能。

    不到一個月時間,王翦蒙武就帶着秦軍從從容容再度南下,攻破了蘭陵以後,將剩餘的幾千楚人包圍在蘄縣之南慢慢絞殺。

    戰場之上刀兵無眼,混亂中,剛剛上任的楚王熊猶無人保護,一個不慎就死於秦軍小卒之手,步了他父親和三位兄長的後塵。

    至此,楚國王室的嫡系血脈徹底斷絕。

    眼前的秦軍如同潮水一般連綿不絕,同袍戰友卻一個個死在身邊,身中數箭的項燕看到楚王屍首倒在眼前,心中大慟,再無心抵抗,仰天長嘯數聲之後舉劍自殺。

    剩餘的楚軍再沒有領袖,除了少數幾個親衛痛哭着同樣自殺以後,其餘人等紛紛向秦軍投降。

    騎在馬上的蒙武見項燕如此氣節不屈,一時間也有點物傷其類的傷感,在打聽到他已然將其於二子送回江東老家,好爲項家留下一絲血脈以後,便命令人將其屍首收斂起來,然後扶棺而去,順便找找項氏一族中,可有叫項羽之人。

    而另一邊,王翦闖入大楚巫祭祀場合當中,正愁着從中找出王上書信中所提到的綠色傷藥。

    八百年國祚就此淪亡,無數青壯年死在秦人刀下,整個楚國有不少戶人家門口都掛上了白幡,沉浸在一片悲傷憤怒裏。

    但凡有點見識的楚人們,都按耐不住自己的哀慟之心,避開秦人後,聚集在一起大罵暴秦。

    從早年間秦國是怎樣誆騙楚懷王入秦、白起燒燬楚國宗廟、屈原大夫投江而死……一直大罵到項燕將軍如今的自殺而亡,將整個秦國批判的一文不值!

    就在壽春城中,一個不甘亡國的老人南公一怒之下詛咒道:“楚雖三戶,亡秦必楚”!

    周圍的楚人立刻附和着說道:“先生說的好!楚雖三戶,亡秦必楚!”

    “楚雖三戶——,亡秦必楚——!”衆人齊聲說道。

    在整個楚地上下的反秦情緒當中,這句類似預言的詛咒以匪夷所思的速度風靡流行,並且伴隨着秦軍收兵、打到回鄉的路途,一路流傳到了秦王耳朵當中。

    “楚雖三戶,亡秦必楚?”秦王平靜的重複了一遍。

    這位年紀輕輕就已然掌控大半天下的年輕君主,隨着年歲的增長而氣度威嚴攝人,僅僅是穿了一身簡單黑袍的坐在席上不言不語,都讓所見之人感到冷汗津津。

    “是,此乃楚地近日所傳之話。”下方稟報的官吏小心說道。

    青年深邃俊朗的眉目間,頓時浮現出一絲幾不可察的陰鷙寒冷。

    龍有逆鱗,觸之者死。

    若說他的逆鱗是什麼?那必然是大秦帝國二世而亡。

    這句詛咒的楚雖三戶,雖然如今含義只不過是指楚國王室旁支的屈景昭三大家族,但上一輩子起兵反叛秦國的陳勝吳廣、項羽、劉邦三批人,卻都是楚國人,恰巧與這詛咒不謀而合!

    官吏察言觀色,立刻適時地說道:“陛下,竟敢提起如此大逆不道之語,可要將那楚南公誅殺三族?”

    秦王很想這麼做,但思及曾經答應過明夷,不會再以一己喜惡誅殺他人,忍了又忍,終究是將這個念頭按捺了下去。

    “不必,楚地平定不久,若是此時再開殺戒,必然會激起楚人反秦之心。”秦王冷淡說道。

    官吏非常識時務,立刻按下了這件事情不提,並且彩虹屁起了秦王的寬容大度。

    秦王冷聲喝止,令他稟報起了政務。

    只是心中到底留下了一絲陰霾,纏繞着揮之不去。

    等到朝會結束、回到寢宮後,左右只有宦官宮女侍奉在側,安靜華美的殿堂當中,無端空曠了許多。

    嬴政微微蹙眉,揮手招來了一個宦官。

    “王后又出宮了?”嬴政問道。

    “王后於巳時乘馬車出宮,前往長安學宮。”宦官說道,緊接着又將王后最近的行蹤、作息時間、所見之人仔細稟報了一遍。

    嬴政仔細傾聽,不時又詢問了一些細節,越聽越不滿意,生身之母也就罷了,難道什麼師傅師叔、機關師醫者也值得去再三探望?

    要不要阻止她再出宮與其他無關緊要之人來往?

    這個念頭在嬴政腦海中浮起一瞬間,又被惋惜的打散。

    倒不是做不到。

    她固然武功高強,但秦國禁衛也從來不缺少勇武之輩,以往的無數次的經歷已然證明,如果真的如此所爲,只等着其人像條毒蛇一樣蟄伏,然後趁他不備狠咬一口!

    只有千日做賊,哪裏有千日防賊?況且他也不想讓彼此之間的相處變得劍拔弩張。

    事實證明,對待她就得像對待男子一樣,絕不能關壓在後宮,還必須得使用懷柔政策,碰上矛盾得互相協商,可以說是相當麻煩了。

    嬴政儘量嫌棄的想着,不願承認自己樂在其中。

    等到晚上明夷看望師傅回來以後,就看到了正等着自己回來的秦王。

    現在已經快到了入寢時間,在詢問過嬴政已經喫完晚膳以後,明夷拉着他在銅鏡前坐下,親自幫他解下發冠和髮髻,讓那一頭漆黑的及腰長髮披散下。

    褪去玄色王袍,只穿着一身潔白寢衣的青年長髮披散,平靜坐在銅鏡前,讓一向過於鋒銳威嚴的氣勢都柔和了許多。

    明夷坐在嬴政身邊,微微冰涼的手指將他長髮挽起,好別擋住視線,眼也不眨的凝視着他俊朗眉目。

    “在看什麼?”嬴政說道。

    “彼其之子,美無度……”明夷感到有些驚奇,所以反覆盯着嬴政看,確定了不是自己錯覺以後,忍不住讚歎道:“……以前還沒什麼,陛下這幾年真是越來越俊美了。”

    以前覺得最好看的莫過於師叔龍陽君和楚國宋玉,嬴政雖然同樣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但贏是贏在氣度非凡上了,若單論五官,絕對比不上後兩人。

    但今天師傅和師叔將要離開秦國,她前去宴席上告別時,再看着師叔那世無其二的容色,居然再也生不出當初的驚豔之感,反倒是覺得嬴政更好看順眼一些。

    越來越俊美?

    作爲秦王的嬴政有些不習慣被人誇讚相貌,忍不住挑了挑眉,隨後不解的對着銅鏡望去,仔細凝視。

    銅鏡中的青年和上一世沒有任何變化,和幾年前的少年模樣相比,五官變化也不大,倒是身邊的明夷,比之少女時期微微青澀的美麗,如今倒宛如被打磨去表皮的玉石,越發顯現出晶瑩無暇的麗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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