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明夷滿臉驚奇和困惑,嬴政就詳細解釋了一下大秦帝國如今的經濟狀況。

    在書同文、車同軌、度衡量大統一的各種法令裏面,最難辦的其實不是廢除六國律法,然後推行秦國律法,而是推行秦國貨幣。

    之前天下七國各用各的貨幣,有土地的高門大族不說,有很多庶民百姓、特別是商戶畢生積攢下來的錢財都是刀幣、圜錢、蟻鼻錢之流,至於秦國的半兩錢,則因爲質量不好而只在秦國通行。如今秦朝驟然廢除之前所有的貨幣,只推行秦半兩爲唯一合法的貨幣,六國舊地的庶民們爲了避免以後手頭的錢花不出去,只好連忙拋售手中的舊有錢財換成秦半兩,如今天下的秦半兩根本不足以應付如此龐大的民間兌換,一時間物賤錢貴,導致無數人畢生積蓄瞬間縮水,紛紛破產。

    錢幣不再靠譜,當然就只能迴歸到以往的以物易物了,反正秦國也有用布料充當錢財的習慣,但這種交易,只有在郡縣間的小範圍之內,還可以使用使用,像以往的把楚國金錫運到北方、把北方馬匹運到南方的大宗交易,則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蕭條。

    大秦帝國以往的國庫全靠攻打其他國家,但如今天下一統,百越和匈奴也沒多少財物,若想將來的國庫收入豐厚起來,就得效仿以前的齊國和魏國,重視起商貿之法。

    大金人什麼的,非不想,而不能也。

    原來如此,看着嬴政真情實意的滿臉惋惜,明夷忍不住想安慰他兩句。

    嘆了口氣,明夷剛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就聽嬴政傲慢說道:“然,此事不過一時權宜之計而已,等到十餘年後天下承平,朕必定再次收繳天下金鐵,造二十四金人放置咸陽宮前,以宣揚我大秦國威!”

    明夷“……”

    明夷平靜的將手又重新收了回去,攏在袖子裏取暖。

    說完這句話後,嬴政就繼續低下頭去,聚精會神的批閱起了起了奏章。

    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如果維持現有制度,以他的能力,每天工作三四個時辰,就足以待在這個天下至尊的位置上安享幾十年奢靡榮華,但作爲一個有能力有野心的帝王,嬴政不想就這麼尋常一生。

    他想彌補上一輩子政策的失誤,然後創造出比上一輩子更偉大的成就!

    因此,以前以戰功論爵上升的制度要改變、秦國各地的學室掃盲要推動、舉薦人才和科舉取士要舉辦、先進的農耕之術要傳播、六國不軌之人要提防、庶民間的言論要監視、商貿的運作要重視、軍隊以後的訓練要勤奮、百越匈奴的攻打要預備!

    除此之外、還有他心愛的長城、宮殿、馳道、陵墓要挨個修建……

    零零種種加起來,嬴政恨不得一天有二十四個時辰!

    支着額頭在旁邊喝茶水喫點心的看了嬴政一個上午,明夷忍不住勸說道:“人力有盡而事無窮,未來幾十年還長,陛下何必如此急切。”

    “這些事情,朕至多十五年就足以辦完,到時就可緩下腳步,有了閒暇之時。”嬴政立刻說道。

    你當然辦的完,你上輩子十年時間就辦完了別的皇帝一百年也辦不完的事,明夷心想道。

    “只怕陛下十五年後辦完這些事情,又會有更多壯舉想要籌謀處理。”明夷幽幽說道。

    嬴政就壓根不是能閒的下來的人。

    嬴政想了想,發現還真無法反駁,手中快速寫了幾行字,將這份奏摺批閱完畢,然後放下筆來,走到她身邊坐下。

    “明夷可是怪朕陪你不多?”嬴政聲音低啞的道,手臂暗示性的攬過愛妻腰肢。

    明夷堅決不肯親自哺育孩子,只找了兩個第一次生子、又身體健康的乳母餵養,並且在產後不過六七日,就恢復到了以往早晚練劍不間歇的作息習慣。

    在這種高強度的訓練下,她的身體很快恢復成了以往的纖瘦曲線,昨日醫女整治過以後,暗示過已然可以再共修黃赤。

    其實他很是不介意明夷比往日豐滿一些,那樣或許還別有風情,嬴政惋惜的想起了當初暗示的說了兩句不介意,就被愛妻毫不客氣地懟了回來,表示美是爲了別人嗎?美是爲了自己!

    聽見嬴政這麼說,明夷也很是心動,手指象徵性的推了兩下,才矜持的說道:“此事夜晚再共同商議,先說正事。天下民力有數,陛下雖然可以強行鎮壓,但如此急功近利、迅速成事,必會使民力和陛下都消耗過甚,若是累倒可就不美了。”

    最重要的是嬴政,如果他像上輩子一樣只活了五十歲就去世了,那她怎麼辦?

    “身體康健一事,朕心中有數,絕不至於久累成疾,安心。”嬴政安慰說道。

    明夷安不了心,保健代替不了休息,嬴政的工作力度一日不減輕,她就會擔憂一日。

    沉默幾秒,明夷神色漸漸端凝,平靜說道:“那夜流星劃過天空時,你猜我向上蒼許了什麼願望?”

    結合她的前後語,嬴政略一思考,愉悅說道:“可是你我此生相伴,琴瑟在御、莫不靜好?”

    這些文縐縐的詩句,嬴政以前一向不放在心上,現在用來,突然還覺得別有趣味。

    “差不多,那夜,我許願陛下長命百歲,大秦帝國不要再二世而崩。”明夷平靜說道。

    嬴政一時默然。

    ——要他放權給臣子,實在如同割肉一般難受。

    明夷見他動搖,立刻又繼續溫言軟語的勸說起來,嬴政側耳傾聽了半響,終究還是心中動搖。

    “放權於臣子,朕百年之後恐怕新君彈壓不住,批閱奏章時,選小官從旁輔助即可。”嬴政說道。

    這樣會造成一批微卑權全高的官職,但總好過有處理朝政權力的權臣。

    李斯之錯,不可再起。

    這應該是嬴政退讓的最大底線了,明夷想了想,不再提起此事。

    反正從996減壓成955,也算是迴歸到正常的忙碌狀態了。

    挑了一個風和日麗的晴天,明夷又一次去了長安學宮。

    因爲懷孕生產,她有將近一年時間沒有在離開咸陽宮,如今身體恢復,便沒有再乘坐馬車出行,而是去馬廄挑選了千里馬,一路騎行至學宮。

    駐馬狂奔,感受清風拂過臉頰,吹的黑髮飛舞起來,那感覺再自在不過。

    只是苦了那些便裝跟在周圍保護帝后的侍衛,一路追逐,生怕跟丟了人。

    如今的長安學宮可謂是人才濟濟,畢竟諸子百家全部都被始皇帝武力安置在了此處,這羣人最初還哭過喊過暴秦,但發現咸陽除了律法稍微嚴苛一些,給他們的待遇和齊國差不多時,也就安心居住下來了,並且開始想方設法的向始皇帝諂媚,以求得自己的學說在新朝得到重用。

    之前長安學宮佔據主要地位的,是以百里風爲首的機關師、子陽的醫家和法家、農家,總體來說治國耍嘴皮子不行,但幹起實事來,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這些諸子百家來了之後,隱隱就和之前這批人分成兩派,一派治國理念、一派專研科技,幸好因爲側重點不同,兩派目前還可以稱得上和平共處。

    明夷隱瞞身份,低調的來到了學宮。

    百里風和他一個名叫張蒼的小弟前來迎接了帝后。

    他最近在和徐夫人聊着怎麼改善鑄鐵技術,實在不想浪費時間,閒聊幾句後,就讓小弟繼續去接待帝后,自己者又回到了劍廬旁邊。

    名換張蒼的少年脣紅齒白,年不及弱冠,說起話來慢條斯理又精通計算,聽到明夷的身份之後也沒有過多驚訝,只是以禮相待。

    明夷一時間好感上升,聽到他與李斯韓非一樣是荀子的弟子,就確定這少年就是將來編寫《九章算術》的張蒼。

    這少年將來還有個弟子會是賈誼,就是寫了《過秦論》的那位。

    明夷心生好奇,忍不住與這少年多聊了幾句,然後就聽到後者高談闊論了一番“人乳的養生長壽功效”和“常孕女子不可幸”的見解。

    “……”

    笑容漸漸消失的明夷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我觀郎君年歲尚小,不知妻妾幾何?”

    “不過十餘人而已。”張蒼笑容靦腆的說道。

    嘖。

    笑容徹底消失,明夷平靜說道:“帶我去見百里祭酒,我想詢問顯微鏡做的如何了。”

    張蒼連忙帶路到百里風的鑄劍爐前。

    說起來徐夫人和百里風這也是一對老冤家了。

    根據明夷後來詢問所知曉的,百里風當初幫助徐夫人在趙國修建了一個機關複雜的地宮,於是修好之後徐夫人卻因爲錢才被盜賊偷取而付不出贖金,百里風還以爲他故意不交工錢,憤怒的拿走了他收藏的所有匕首寶劍抵債。

    徐夫人傷心欲絕,卻又無可奈何,後來拜託了蓋聶大俠幫自己重新從盜賊手中拿回錢財,想重新贖回寶劍,卻發現天下已經找不到此人,又急又氣,根本猜不到百里風當時正隱姓埋名的混在魯班傳人裏偷取知識……

    就這樣,一錯過就錯過了將近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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