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沖守護在小師妹嶽靈珊身旁,這一守就是直到天明,始終不曾入睡。

    令狐沖也不是擔心嶽靈珊的安危什麼的,這裏畢竟是華山,又是一個不易外人找到的危崖,能有什麼人上來呢!令狐沖只是心情很激動,絲毫沒有睏意,畢竟,這是第一次有一個夜晚能守在小師妹身邊看着她睡覺,而且只有他們二人……

    微弱的燭火下,令狐沖看着嶽靈珊俏麗的臉蛋兒、彎彎的眉毛、長長的睫毛、鼻子的那個弧度、嘴角的那一下微微蠕動……

    令狐沖就這麼癡癡地看着嶽靈珊,眼光吸收着她的美,不摻雜一絲一毫的慾念,只是單純的喜愛,喜愛她的一切,喜愛她的一根髮絲、一片指甲、一條紋理……她身上的一切都是那麼美好,那麼聖潔,那麼值得他用生命去守護……

    他想把眼前這一切都完完全全地刻在心上、刻在腦海裏、記憶中。他似乎在潛意識裏也預感到恐怕未必一生一世都能這麼時時看着她……

    這就是驚心動魄的愛情。驚心動魄!以至於情深不壽!

    情深不壽,不是說用情深的人會早夭,而是說用情太深,這段情終將會早早地滅亡,消失殆盡……

    有些時候,我們不得不結合着韋爵爺來剖析令狐沖,這在很大程度上更能說明問題……

    即使是如韋爵爺那般的潑皮無賴、憊懶性格,可是在他遇到阿珂的時候還是至少變傻了一多半,這還是客氣地說!

    韋小寶對於沐家小郡主沐劍屏、曾柔、建寧公主都是揮灑自如,應對的方法層出不窮;而對於方怡就差了很多,有些縛手縛腳了,蓋因相比之下,他對方怡更爲喜愛(事實上那是韋小寶的初戀);而遇到阿珂,韋小寶險些就像芸芸舔狗那般智商爲零了。

    不過幸好,韋爵爺的痞性是根深蒂固的,什麼道德倫理都是絲毫束縛不了他的!在這一點上韋小寶簡直就是個哲人,他完全掙脫了……不對,他就壓根兒沒有被什麼封建禮教、道德倫理、條條框框等等等等所掣肘過……

    以至於韋爵爺在追求不到阿珂時,反而越挫越勇、痞勁兒、潑皮勁兒相繼被激發,吼出了他那句豪氣干雲的治理名言:我今生今世娶不到你臭小娘爲妻,我就是他鄭克爽的十七八代龜孫子。我韋小寶是王九蛋,王八蛋加一蛋。總而言之,老子一輩子跟你泡上了,耗上了,陰魂不散,死纏到底。就算你嫁了十八次,第十九次還得嫁給老子!

    可即便是神勇卓異如韋爵爺,最終還是心灰意冷地說出了:……把她(阿珂)放了,再把那個小白臉(鄭克塽)也放了,叫他們倆結成夫妻……把他也放了,我能把我的俏老婆給小白臉,就不怕我的大老婆跟他的劉師兄~你爺爺的他爺爺的爺爺,什麼欽差大臣什麼韋爵爺,根本就是一個會帶綠帽子的烏龜王八蛋……

    可見,情到深處,即使是遁世的高人、通透的哲人、潑皮無賴的狠人都不能輕鬆應對、揮灑自如,更何況我輩?更何況天下那些至情至性的癡男怨女?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嶽靈珊前一晚勞累得很了,又知道有大師兄陪着自己,所以十分安心,雖是在山洞中,卻睡得很香,直睡到辰牌時分,這才醒來,見令狐沖正微笑着注視自己,當下像小奶貓似的打了個呵欠,報以一笑,道:“你一早便醒了。”

    令狐沖沒說一晚沒睡,扯了些閒話,岔了過去。令狐沖見大雪已止,生怕師弟師妹們發覺不見了嶽靈珊,若有風言蜚語,那可大大對不起小師妹了,說笑了一陣,便催她下崖。

    儘管嶽靈珊有些戀戀不捨,想要留在崖上跟令狐沖多玩一會兒,可令狐沖還是哄着她,說自己這幾日裏又想出了幾招衝靈劍法,等下崖之後,陪她到瀑布中去練劍。好說歹說,這才哄得她下崖。

    令狐沖一心爲得是小師妹好,可終究是空拋一片心……至於嶽靈珊,唉——你辜負了一個人的真心,終將會有另一個人讓你加倍奉還……

    ……

    高根明送飯上來,說道嶽靈珊受了風寒,發燒不退,臥病在牀……

    令狐沖吃了一驚,極是擔心,知她昨晚摔了那一交,受了驚嚇,恨不得奔下崖去探望她病勢,哪裏還有心思喫飯?雖然已經餓了兩天一晚,但拿起碗來,竟是喉嚨哽住了,難以下嚥……

    嶽靈珊這場病生了十幾天,直到嶽不羣夫婦回山,以內功替她驅除風寒,這才漸漸痊癒,到得她又再上崖,卻是二十餘日之後了。

    兩人隔了這麼久見面,均是悲喜交集。嶽靈珊病癒後沒甚麼變化,令狐沖卻是瘦得快脫了人形……

    倆人訴說別來情由,嶽靈珊知他是因爲掛心自己,以至於寢食難安,喫不下飯,道:“你跟我說實話,這些日子中到底你每餐喫幾碗飯?六猴兒說你只喝酒,不喫飯,勸你也不聽,大師哥,你……爲甚麼不自己保重?”說到這裏,眼眶兒又紅了。

    令狐沖道:“胡說,你莫只聽他。不論說甚麼事,六猴兒都愛加上三分虛頭,我哪裏只喝酒不喫飯了?”令狐沖這一句“不論說甚麼事,六猴兒都愛加上三分虛頭”也是有斥責他說岳靈珊和英白羅之事的成分在。

    說到這裏,一陣寒風吹來,嶽靈珊機伶伶的打了個寒戰。令狐沖忙道:“小師妹,你身子還沒大好,這時候千萬不能再着涼了,快快下崖去罷,等哪一日出大太陽,你又十分健壯了,再來瞧我。”

    嶽靈珊道:“我不冷。這幾天不是颳風,便是下雪,要等大太陽,纔不知等到幾時呢。”

    令狐沖急道:“你再生病,那怎麼辦?我……我……”

    嶽靈珊見他形容憔悴,心想:“我倘若真的再病,他也非病倒不可。在這危崖之上,沒人服侍,那不是要了他的命嗎?”只得道:“好,那麼我去了。你千萬保重,少喝些酒,每餐喫三大碗飯……”

    令狐沖微笑道:“我見到你病好了,心裏歡喜,過不了三天,馬上便會胖起來。好妹子,你下崖去吧。”

    嶽靈珊目光中含情脈脈,雙頰暈紅,低聲道:“你叫我甚麼?”

    令狐沖頗感不好意思,道:“我衝口而出,小師妹,你別見怪。”

    嶽靈珊道:“我怎會見怪?我喜歡你這樣叫。”

    令狐沖聞言心口一熱,亢奮得身子都微微顫抖起來,只想張臂將她摟在懷裏,但隨即心想:“她這等待我,我當敬她重她,豈可冒瀆了她?”忙轉過了頭,柔聲道:“你下崖時一步步的慢慢走,累了便歇一會,可別像平時那樣,一口氣奔下崖去。”

    令狐沖聽到她腳步聲漸遠,回過頭來,見嶽靈珊站在崖下數丈之處,怔怔的瞧着她。兩人這般四目交投,凝視良久。令狐沖道:“你慢慢走,這該去了。”

    嶽靈珊道:“是!”這才真的轉身下崖。

    這一天中,令狐沖感到了生平從未經歷過的歡喜,坐在石上,忍不住自己笑出聲來,突然間縱聲長嘯,山谷鳴響,這嘯聲中似乎在叫喊:“我好歡喜,我好歡喜!”

    你現下有多歡喜,終將有一天就會有多悲傷……到了讓你悲痛欲絕的時刻,你可會審視自己的內心?意識到正是那曾經的快樂,如今卻讓你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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