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不羣命勞德諾僱了兩輛大車,一輛由嶽夫人和嶽靈珊乘坐,另一輛由虛弱不堪的令狐沖躺臥其中養傷,一行向東,朝嵩山進發。

    這日行至韋林鎮,天黑將雨,幸好有座荒破敗廢的神農氏藥王菩薩廟可以夜宿。嶽不羣率領衆弟子向滿布灰塵的神像行了禮,還沒打開鋪蓋,電光連閃,半空中忽喇喇的打了個霹靂,跟着黃豆大的雨點灑將下來,只打得瓦上刷刷直響……

    令狐沖在殿角中倚着鍾架而坐,擡眼便又望見嶽靈珊和英白羅正娓娓而談,胸中一陣酸楚難當……

    陸大有不離左右地照顧着令狐沖,將令狐沖眼中的悲傷都看在眼裏,可是自己使不上力啊!暗怪自己武功低微、分量太輕,就是爲大師兄說上句話都不能……唉!我怎麼忘了,林青俠這小子出身豪門,喫過見過的,又甚得師父師孃寵愛,我找他想想辦法去!

    陸大有向林青俠身邊湊來,離着還有五尺,一雙妙目射出的冷電都快把他擊傷灼穿了……

    陸大有衝臉罩寒霜的曲非煙呲牙一笑,訕訕的:“小曲啊,我找你林大哥說、說點兒事……就、就幾句話……”心道:這小妮子,總跟我怒目而視的,就跟我和她有滅門之仇似的,偏這眼光又這麼冷得嚇人,魔教妖女果然是蛇蠍冷血……

    林青俠臉上卻是一副“春風乍起就等你了”的溫暖模樣:“六師兄……”

    “欸——咱哥倆兒單獨說話就別叫‘六師兄’了,那多生分……”陸大有臉上裝出不滿神色。

    “呃……那……”

    “叫‘六哥’,叫‘大有’,叫‘六猴兒’也行嘛……”

    “呃,六師……這……”

    “嘚!‘六哥’叫不出口,就叫‘六猴兒’吧!我還真是喜歡咱們自己人這麼叫我……”

    林青俠訕訕的,眼中有詢問之意。陸大有皺眉小聲道:“咱大師兄受的內傷極重,就算日後能得葆無虞,可這武功……唉!他現在又心傷小師妹移情別戀,這幾回又惹得師父對他不滿……咱得想辦法讓大師兄振作起來啊!這樣下去可怎麼得了!”

    陸大有唉聲嘆氣、垂頭喪氣的,又道:“你們哥倆兒能聊到一塊兒去,你好好勸勸他……”

    “哎……我逮機會好好跟大師兄聊聊,現下人多眼雜的多有不便……”

    “我曉得,我曉得!那就讓你多費心了,都是自家兄弟,客氣話我就不多說了,大師兄好,你我就都好了……”

    陸大有絮絮叨叨。林青俠一來是知道這時候令狐沖是什麼也聽不進去了,總得等合適時機勸說疏導,而眼下歹人將至,自己可不能離開小煙半步,那幫殺人不眨眼的黑道兒歹徒出手可是要多狠辣有多狠辣……

    用過晚飯後,各人分別睡臥。曲非煙一直寸步不離林青俠,所以林青俠只得把地鋪鋪在離華山派女弟子們最近處,曲非煙挨着他的同時也就相對離女眷們最近。因此林青俠睡下的位置就是華山派男弟子和嶽不羣的後方。他知道,這藥王廟雨夜可是要有敵襲的,這個位置也正好縱觀全局……

    那雨一陣大,一陣小,始終不止。林青俠強掩亢奮的心,而令狐沖心下則愈發煩亂,一時難以入睡,聽得大殿上鼻息聲此起彼落……

    突然東南方傳來一片馬蹄聲,約有十餘騎,沿着大道馳來。令狐沖一凜:“黑夜之中,怎地有人冒雨奔馳?難道是衝着我們來麼?”他坐起身來,只聽嶽不羣大聲喝道:“大家別作聲。”

    ……

    只聽得一個清亮的聲音叫道:“華山派嶽先生在廟裏麼?咱們有一事請教。”

    林青俠左眉一挑,暗道:這幫傢伙連“嶽掌門”也不叫一聲,卻喊什麼“嶽先生”,擺明了這是忌諱嶽不羣做華山派掌門的位子啊,這不明擺着又是嵩山派和華山劍宗勾結的嗎……

    令狐沖是本門大弟子,向來都由他出面應付外人,當即走到門邊,陸大有知道大師兄身體虛弱,奔過去,幫令狐沖拔閂開門後,退了一步,站在令狐沖下手,恭敬肅立。

    令狐沖道:“夤夜之際,是哪一路朋友過訪?”望眼過去,但見廟外一字排開十五騎人馬,有六七人手中提着孔明燈,齊往令狐沖臉上照來。

    黑暗之中六七盞燈同時迎面照來,不免耀眼生花,此舉極是無理,只這麼一照,已顯得來人充滿了敵意。令狐沖睜大了眼,卻見來人個個頭上戴了個黑布罩子,只露出一對眼睛,左首一人說道:“請嶽不羣嶽先生出見。”

    令狐沖道:“閣下何人?請示知尊姓大名,以便向敝派師長稟報。”

    那人道:“我們是何人,你也不必多問。你去跟你師父說,聽說華山派得到了福威鏢局的《辟邪劍譜》,要想借來一觀。”

    令狐沖氣往上衝,說道:“華山派自有本門武功,要別人的《辟邪劍譜》何用?別說我們沒有得到,就算得到了,閣下如此無理強索,還將華山派放在眼裏麼?”那人哈哈大笑,其餘十四人也都跟着大笑,笑聲從曠野中遠遠傳了開去,聲音洪亮,顯然每一個人都是內功不弱。

    令狐沖暗暗喫驚:“今晚又遇上了勁敵,這一十五個人看來人人都是好手,卻不知是甚麼來頭?”

    衆人大笑聲中,一人朗聲說道:“聽說福威鏢局姓林的那小子,已投入了華山派門下。素仰華山派君子劍嶽先生劍術神通,獨步武林,對那《辟邪劍譜》自是不值一顧。我們是江湖上無名小卒,斗膽請嶽先生賜借一觀。”那十四人的笑聲呵呵不絕,但這一人的說話仍然清晰洪亮,未爲嘈雜之聲所掩,足見此人內功比之餘人又勝了一籌。

    令狐沖道:“閣下到底是誰?你……”這幾個字卻連自己也無法聽見,心中一驚,隨即住口,暗忖:“難道我十多年來所練內功,居然一點也沒剩下?”

    卻聽得嶽不羣清亮的聲音從廟中傳了出來:“各位均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怎地自謙是無名小卒?嶽某素來不打誑語,林家《辟邪劍譜》,並不在我們這裏。”

    那人大聲道:“姓岳的,你到底交不交出來?可莫要敬酒不喫喫罰酒。你不交出來,咱們只好動粗,要進來搜了。”

    嶽夫人已低聲吩咐女弟子們站在一塊,背靠着背,又讓男弟子們持劍擋在前……

    令狐沖站在門口,手按劍柄,還未拔劍,已有兩人一躍下馬,向他衝了過來。令狐沖身子一側,待要拔劍,只聽一人喝道:“滾開!”擡腿將他踢了個筋斗,遠遠摔了出去。

    令狐沖直飛出數丈之外,跌在灌木叢中。他頭腦中一片混亂,心道:“他這一踢力道也不如何厲害,怎地我下盤竟然輕飄飄的沒半點力氣?”掙扎着待要坐起,突然胸腹間熱血翻涌,七八道真氣盤旋來去,在體內相互衝突碰撞,教他便要移動一根手指也是不能。令狐沖大驚,張嘴大叫,卻叫不出半點聲息,這情景便如着了魔魘,腦子甚是清醒,可就絲毫動彈不得。

    陸大有早急步搶過來,扶起令狐沖,語音中帶着哭腔急喚:“大師兄、大師兄!你怎麼樣?”

    令狐沖急道:“快去幫師弟……師妹!”

    陸大有應了一聲,拔出劍,衝回廟裏。令狐沖耳聽得兵器撞碰之聲錚錚不絕,過不多時,只聽得廟中傳出一聲女子的慘呼,令狐沖更是焦急,眼見師父舞動長劍,以一敵四,師孃則在和兩個敵人纏鬥,二師弟勞德諾大聲叱喝,也是以一擋二。眼見己方三人對抗八名敵人,形勢已甚險惡,廟內情景只怕更是兇險。師弟師妹人數雖衆,卻無一高手,耳聽得慘呼之聲連連,多半已有幾人遭了毒手。他越焦急,越是使不出半分力氣,不住暗暗禱祝:“老天爺保佑,讓我有半個時辰恢復力道,令狐沖只須進得廟中,自當力護小師妹周全,我便給敵人碎屍萬段,身遭無比酷刑,也是心甘情願。”

    嶽不羣、甯中則和勞德諾三人在廟門前一三敵八,他們是除了趴在地上起不來的令狐沖外,華山派武功最高的三個硬手,可是仍然漸落下風。而衝進廟內的七個黑衣人武功雖然會比廟外這八個武功稍弱,但是比起廟內那些武功平平的華山派弟子卻高出太多了……

    令狐沖關心則亂,聽得廟內傳出女聲慘叫也不知是不是小師妹,而聽到男聲慘呼更是分辨不出是哪位師弟……

    不!其實廟內沒有令狐沖的哪位師弟發出慘呼,慘呼聲都是那七個黑衣人發出的!而且那一聲女聲慘呼也不是女弟子受了傷,而是一名黑衣人的一對兒眼珠子被長劍刺了個對眼兒穿,掉落在一名女弟子的腳上,嚇得她慘呼……

    是林青俠忍不住了!這七個黑衣人明顯武功高強,又是下手毫不留情,在曲非煙撒出了一把黑血神針傷了其中一個後,其餘六人更是紅了眼,曲非煙命在頃刻!

    林青俠哪還顧忌得了這許多,長劍遞出,快如電閃,劍尖輕巧地從一名衝得離曲非煙最近的蒙面黑衣人的臉側左眼眶進、右眼眶出,將他的一對兒眼珠子輕輕巧巧地就劃了出來,甩落在了一名華山派師姐的腳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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