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自己還不知道。
更爲奇怪的是他自己雖然不知道,他的對家倒是上上下下摸得很清楚,甚至連一向不怎麼和家裏人八卦的周煊都清楚事情的始末。
事情是這樣的:
周家人認爲赫檀傷害了周怡,赫家人也同樣認爲周怡傷害了赫檀。
周怡好歹還帶回家了一個女朋友,而赫檀,他再也沒有過任何戀人,哪怕是看似親密的人都沒有,甚至朋友都少得可憐。
他天生不是個冷酷的人,但是至少現在是了。
於是兩個人至今不知道爲什麼出現的矛盾,看在赫家人眼裏是這樣的:周怡明明自己是一個同性戀,然而她卻靠着自己的美貌騙了赫檀的心,讓赫檀深深愛上了她,從而願意爲了她做任何事,甚至和她一起離開赫家另立門戶創業打拼,她卻在公司終於走向成功之前殘忍地把赫檀推開,甚至打了赫檀一巴掌,從此赫檀再也沒能從那段戀情之中走出來,以至於他現在已經到了二十歲的尾巴上,青春馬上要轉頭而逝,他都再也沒有愛過別人。
反正比起周家人直白的思路,赫家明顯繞了好幾個彎,內心戲真的很足,就差自導自演一部苦情劇。
在老一輩看來,赫檀明顯沒有周怡過的好,周怡和戀人相愛七年準備到異國結婚,而赫檀則一直以一種近乎苦修的方式折磨自己,公司上上下下充斥着鐵律與效率,在員工眼裏他簡直就是個暴君。
所以,生怕自家最好的孩子孤獨老死,赫家管閒事的人決定了:直接給他訂婚,先斬後奏。
等赫檀自己願意去和別人達成親密關係估計他都終老而死了,不如先逼一逼,沒準就逼出來了呢?
至於另一頭,周家上上下下都在等着這個女人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好讓赫檀知道知道被人傷心是個什麼滋味。
全世界大概只有赫檀一個人什麼也不知道了。
周煊蹲在屋子裏,低頭看着赫檀的照片,心裏想:
赫檀可真好看啊。
可惜他是個混蛋。
周煊又想了想,其實赫檀不是個混蛋,但是所有人都覺得他是個混蛋。
知道自己喜歡一個人並不是一個容易的過程。周煊討厭了赫檀很多年,至少他覺得自己討厭赫檀,只要赫檀一出現,他就很只想躲開這個傢伙,不願意和他說話,也不願意和他同行,僅僅是和他相處讓就會周煊感到不安,焦躁與難耐會爭搶着撕咬內心,把心口撕成一片一片。
所以他理所應當地以爲自己討厭赫檀。
但是得知赫檀快要訂婚的那一瞬間,這一切的掙扎全部消失了。
彷彿一顆心沉到了結冰的湖底,所有聲音都消失了一個乾淨,只剩下純粹的痛苦,那種痛苦淹沒了他,彷彿溺於水中,無法呼吸。
他想要藏起來的東西最終還是在這冰冷的湖裏噴涌而出了。
即便如此,周煊還是覺得很困惑——他真的喜歡赫檀嗎?
這很難說,畢竟赫檀讓他那麼難過。
而他從來、從來都沒有這麼難受過。
他正想着的時候,屋子的門忽然被人敲了敲,周煊嚇了一跳,立刻把手裏的照片往地上一丟,掩飾什麼似的,慌亂爬上了牀,假裝鎮定地盤腿坐在牀上。
周怡推門進來,問道:“我再問一遍,你週五不去了是吧?”
周煊無奈地說道:“我就不明白了,咱家和人家不共戴天,爲什麼還硬要擠去人家訂婚宴?”
周怡正準備出門,正拿着小鏡子補口紅,平靜地一邊塗口紅一邊說道:“訂婚宴是沒有的,充其量就是個相親的規模,但是我打聽好了地點,準備去及時偶遇他那張臭臉呢。”
周煊:“……”
被逼婚還要被昔日的敵人圍觀,很可憐了。
眼見周怡出門要走,周煊又問道:“姐,你們當初到底是怎麼回事?”
周怡抿了抿口紅,把口紅收進包裏,道:“都過去五年了,我也記不很清了。”
仇恨是個奇怪的東西,人們往往會忘記起因,只會留下沒有盡頭的慣性。
眼看弟弟還是想知道答案,周怡無奈地嘆了口氣:“你有什麼很想要的東西嗎?”
周煊心裏暗想,有。
但是他還是搖了頭,說:“沒。”
周怡說道:“等你有一件很想要、瘋狂想要東西的時候,你就會知道了。你想要這種東西的感情,會把你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混蛋。”
周煊問道:“所以你們當初鬧翻,不是任何一個人的錯?”
周怡也不知道他怎麼忽然就扯到這件事上了,歪頭一想,說道:“也不是。他更混蛋一點。”
周煊嚇了一跳:“啊?”
周怡說道:“我變得混蛋是因爲我想要錢,很想要很想要。他和我一樣,但是他想要的多一點,所以他更混蛋一點。”
周怡說着,走過來揉了揉弟弟的頭,道:“你要是一輩子什麼也不想要,你就永遠不會變得混蛋,也不會失去你最好的朋友了。”
她走到門口,說道:“我走了,你確定不去了吧?”
周煊沮喪地說:“不去了。”
他重重倒在牀上,躺了一會兒以後,翻了個身,發現那張被他緊急丟到地上的照片翻了過來,上面的赫檀正沉默地和他對視着。
那張照片是赫檀二十幾歲出頭時的樣子,那時候剛大學畢業,一雙眼睛裏彷彿有光,笑裏雖然帶着點勉強,但是僅那幾分少年意氣就十足的動人。
周煊心想,以前見面的時候也沒說過幾句話,又過去這麼多年了,赫檀還記得他嗎?
想到這裏,無奈地一拍腦袋。廢話。當然是記得的。
赫檀到現在那道疤都在呢,就他當年那口牙印兒。
周煊心想,他豈止是咬了赫檀一口,他當時咬住就沒鬆口了。
周家年過八旬的老奶奶都被驚動了,拄着柺杖艱難地挪到他倆旁邊,顫抖着手去掰周煊咬的死緊死緊的牙關,一直和他說:“煊煊,鬆開,快鬆開……”
當時赫檀都疼得倒抽氣了,還要安慰他,說沒事,咬住了挺好的,止血……
他疼得夠嗆,還要替周煊辯解,這就像刀子插進去不□□還不流血什麼的,可惜那時候周煊真是半點不心疼他,反而啃得更帶勁兒了。
一開始他覺得赫檀也許不會對他印象深刻,現在想想,騙鬼呢,他第一次見面就一口把人家咬的送去搶救了,不知道在急診縫了多少針,現在赫檀一擡手上面就是他的牙印兒,搞得赫檀到了夏天連短袖都不敢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