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舟慢吞吞的走了過去,面上沒有表現半分不情不願,只是隨着她的靠近明顯感覺到氣氛的凝結,而後目不轉睛的望着傅歡的身子從自己的一側輕盈的掠去,詮釋的那麼漫不經心和不屑一顧。

    對,不屑一顧。周舟一度以爲自己看錯了。

    “老師,找我有事?”周舟站定,用尊稱稱呼着大師兄,手裏攥緊了袋子。還沒來得及換上白袍的,有些彆扭。

    “是這樣,我要請個長假,歸期不定。所以把你接下來在神經外科的帶教工作委託給了傅歡。你放心,她會用心教你的,有不懂的都可以問她。”大師兄意味深長的交代着。想着如果可以的話,他也希望這樣的苗子可以由自己親自栽培然後脫穎而出。

    可惜兩權相較,他選擇了家庭。說他自私也罷,人吶,到最後圖的不就是心安理得和無怨無悔。虛名?對不起,他不想要,也要不起。

    周舟從令芷兒那裏對大師兄的家事有所耳聞,所以也並不驚訝,只是對這突如其來的安排有些措手不及。

    傅歡帶教,旁人知道的話只會豔羨吧。周舟長舒了口氣,忽略掉內心的牴觸,想着和平共處幾個月應該是可以做到的吧。

    “好,老師放心。”周舟看着眼前這個好似幾日間被蒼老爬滿的大師兄,語氣異常堅定,意圖不讓他再有後顧之憂。平心而論大師兄是嚴格了點,終歸是爲了鞭策自己的學業。

    事後,大師兄的離去無疑在科室扔下了一顆重磅□□。令芷兒顛顛的湊在周舟身邊,不無羨慕的恭喜她可以跟着這麼優秀的老師繼續學習,只是被周舟不發一語的冷淡態度給刺激到了,內心思忖着這傢伙還挺會端着,上次存心讓自己成爲笑話,襯托她的博學與多識的事自己還沒計較吶!要死不活的死樣,隨後令芷兒暗哼了一聲慵懶的拿着病歷扭着身子離開了。

    這一幕都被進修醫生林萍萍看在眼裏,不覺有些好笑。其實科室裏的傾軋比之任何職場精彩程度怕是也不差,只是好在這是個實力至上的戰場,而非口舌。

    *

    阮栯在快下班的時候接到孟暘的微信消息,詢問要不要接送她回去,心裏暖烘烘的,只是被她婉然拒絕了。早上一瘸一拐的被總監帶着認識了許多同事,不遑有與她居住在不遠且好心的同事攬下了順路接送她回去的活,怕她不好意思,還說互幫互助是企業文化的核心,美滋滋。

    雖說麻煩人家不太好,但是現如今似乎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希冀着自己的腳趾爭氣點,儘快痊癒,然後再請客謝謝人家吧。

    孟暘的詢問是有些心虛的,早晨三番兩次差點擦壞傅歡的愛車,她恐怕再也沒膽大剌剌的駕車行駛在市中心的川流中了。幸好她有人接送,不然她可能就要麻煩傅歡去了。

    閉着眼睛都能想到傅歡嘲弄的口氣譏諷她是個老好人,對一個室友這麼上心,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小情人似的。看吧,私下裏傅歡嘴巴也是很損的,只是在醫院故作高冷!

    孟暘在下班之前去了病房轉了一圈,把該交代的都交代了才離開。正巧在小區門口看到阮栯行動不是很方便的趨近向前攙扶了她,動作如行雲流水般稀疏平常,沒有一絲猶豫和徘徊。

    “怎麼樣?感覺好點沒?”孟暘貼心的詢問。

    阮栯左手臂被攙着,剛覺得詫異吶!側首看去才發現是孟暘,發出會心一笑:“這麼巧,你也下班了。哈哈,還好啦,不用力就不會痛。”

    “嗯,我從藥房帶了點抗生素,待會要記得喫。”孟暘像對待小輩一樣細心交代着。

    阮栯點了點頭,很聽話的接受她的好意。

    阮栯等到了家裏就忙不迭的換了拖鞋,孟暘則從冰箱裏蒐羅出之前傅歡帶回來的巧克力遞給阮栯緩解飢餓,自己則埋頭進了廚房準備晚飯。家裏的食材被阮栯添置了不少,但是似乎都極費心思。

    孟暘有些累但是又不想敷衍了阮栯,就下了兩碗豬肝圓粉湯,知曉阮栯喜葷的口味,極耐心的把豬肝都挑給了她。在家裏,孟暘的身份就不再是醫生,即便是阮栯不能多食葷也依舊遂了她。

    人活一世,遂心盡人願足矣。一頓飯,美滋滋。

    *

    周舟之前跟着大師兄學習了幾個月,業務工作早已上了手,是以在傅歡這邊鮮少出差錯。傅歡很少會像別的老師一樣提問,而是直接把周舟帶到手術室觀摩,在實踐中手把手的教導她,還會一言不合的塞給她許多教學視頻。

    那段時間,周舟的日子可以說昏天倒地。連軸轉的值班、加班,她都沒有一句抱怨,只是慶幸自己還年輕,能夠承受得住。

    與傅歡的交流也只限於討論病情,並不會觸及到個人隱私。兩人磨合的也還好。周舟懷着敬仰的心情在傅歡身邊戰戰兢兢,直到一次由傅歡主刀的去骨瓣減壓術手術後撞見她在康健區的公園裏發呆,被叫過去纔有了第一次除工作外的深|入交談。

    周舟不善於找話題,傅歡也不講話,坐立不安的周舟小跑着幫她買了水方纔坐定,心裏嘀咕着早知就不來這邊散步了。

    “我不喝這個牌子的水。”傅歡睨了一眼被遞過來的水,不帶感情的指出。

    “我知道,世罕泉嘛。可是我找遍醫院的超市也沒找到。”周舟聳聳肩,擰開了蓋子,自己喝了起來。顯然沒覺得喝純淨水有什麼問題。

    “哦?你記得我喜歡的牌子?”傅歡把玩着被放在椅子上的水,玩味的說道,語氣意有所指。

    周舟被噎了一下,嗆了出來,瞥見傅歡早已跳了一步遠離她這個不穩定因素。有些好笑的解釋:“是老師告訴我的,他要我儘量不要給你添麻煩,所以把你的喜好都列了出來。”

    老師是指大師兄,他還真是對周舟關心的無微不至,生怕她觸犯到自己的底線惹得她不悅,竟然做到這種地步。算得上仁至義盡了。

    傅歡的心思很深沉,單從她的肢體和麪癱臉是看不出什麼的,周舟放棄了。只是隱約覺得她有些心情不悅。

    但是不應該啊,今天的手術都是很成功的。周舟百思不得其解。

    今日,傅歡接診了一臺由外院轉過來的病患,是個22歲的年輕人,因爲不幸遭遇車禍腦出血,由腦血腫而導致顱內高壓,任其發展增高下去只會奪去患者蓬勃的性命。

    根據病情和主任討論了下,打算行去骨瓣減壓術來最大範圍的清除血腫。與家屬談話的時候許是傅歡臉崩的太緊,把家屬嚇得不行,差點就要給傅歡跪下了,說是不論什麼後果都能承受,醫院的費用即便是砸鍋賣鐵也要給付上,請他們一定要盡心。說完手顫顫巍巍的伸進口袋裏,把卷成一團的錢強行塞給傅歡和後面的醫生。

    那是一雙看得出飽經風霜和粗糙的手,指甲縫裏可見黑色而頑固的泥垢,碰觸到傅歡的只覺得刮手,下意識的想要掙開,但是卻沒有一雙手可以在此刻讓她感受到滿滿的誠意和期望。

    傅歡很少與病患家屬打交道,通常是直接從手術通道過去。這次陰差陽錯的正面遇上卻被觸動到了,冰山被分崩離析的瓦解,一瞬間她想起若是今日碰見自己的生父,是不是也會這樣堅定的要求醫生挽救自己的生命?

    可是怎麼會吶?她是一個被拋棄的人,連承載含義的名字都是自己取的吶。

    傅歡被藍色口罩掩住的面色有些動容,右手拍了拍家屬的肩,留下一句“放心”就匆匆進去準備了。

    然而天不總遂人願。

    儘管傅歡一行人盡了最大的努力,患者也只是保住了生命,而成爲無認知能力的植物人。但家屬仍是千恩萬謝,畢竟醫生幫他們守住了希望,只要人還在,用愛呼喚他醒來也是有一定成功概率的事。

    傅歡在ICU外看着家屬淚眼婆娑小心翼翼的碰觸着病患,又怕碰到他傷處的笨拙模樣,內心五味雜陳又有些酸楚。

    “周舟,問你個問題。”

    周舟聽到趕忙坐直身子,內心思忖着果然傅歡也落了俗套,學會了主任和老師喜歡向下級醫生提問的那一套。好吧,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你說,他們活着是因爲愛,那沒有愛,要依靠什麼活着吶?”傅歡輕飄飄的嗓音似乎穿過了遠山重水般悠遠的令人恍惚。

    顯然,這道題出綱了,而且很難。周舟愣怔了番,也沒有頭緒。他們?是指下午的時候在手術室前等待的家屬吧。當時就注意到傅歡的身子在人前有些僵硬。

    “不着急答,等你想清楚了再告訴我吧。”傅歡依舊是那個瀟灑的傅歡,手插在口袋裏,大步痞裏痞氣的離開了。

    剩下週舟愣怔在椅子上,耳畔迴盪着傅歡有些落寞的嗓音,像一股極速旋轉的渦旋深深的吸引着你。你凝視着深淵,最終會成爲深淵。周舟有些怕,怕離傅歡那麼近,怕會一場水中月,怕想要卻不得。

    周舟繼續喝着水,由喉流入,冰涼的觸覺衝擊着腦門整個人清明瞭許多。臨走的時候發現,給傅歡買的那瓶水不見了,該是被她帶走了。

    她似乎有點口是心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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