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折戟歸南山 >第四十六章 朝堂之高,江湖之遠
    鳳七九看着坐在龍書案前已過花甲之年的老人,心中百感交集。

    楚帝閉着眼睛淡淡笑道,“你離開王宮時年紀還很小。那個時候朕就在這龍書案前看奏摺,你就在那張小書桌前唸書。”說完,向鳳七九的身後一指,“喏,就是這張桌子,本來是你七哥出生的時候,朕找人打造的。但你七哥天生不好讀書,只好讓你用了。後來你九弟,你十弟,唸書的時候都用過這張桌子.......”

    “夠了!”鳳七九聽見楚帝坐在自己面前敘說那遙遠的過去,不禁紅了雙目,冷冷地說道。

    從來沒有人敢在楚帝面前說這等話。但楚帝並不生氣,只是淡淡一笑,並不理會鳳七九的無禮,繼續道,“你自小體弱多病,讀書讀不到一個時辰,便覺體力不支。朕看你倦乏了,便一邊抱着你,一邊繼續在這龍書案前繼續批閱奏章。你沒一會就睡着了,你記得不記得啊.......”

    鳳七九冷冷道,“後來兒子的身體越來越差,到後來更是讀書讀不到幾株香的時間,就昏昏欲睡,太醫幾番診治,盡皆無果。父親找來了司天使,替兒子卜卦一番,司天使說兒子生來福薄,兒子四歲父親便將兒子封爲太子,更是折了好幾輩子的福分。父親這才廢了兒子的太子之位,將兒子貶爲燕臨王。”

    楚帝嘆道,“後來我才明白,這一切都是皇后的主意。這惡毒的女人,還害死了你的六個哥哥,一直到她自己生了老七,這女人才肯罷手。老七愛武不愛文,恐怕不是國君的料。你一歲能識字,兩歲能背詩,三歲能誦賦。委實聰明的緊,朕實在喜歡,早早地立你爲太子。皇后不允,這才日夜在你的飯裏下毒,還收買太醫和司天使......”

    鳳七九道,“太伯父的少陽宮就在國都外三十里,聽聞兒子被貶爲燕臨王一事,心中擔憂,便將我從國都接了出去。”

    楚帝道,“那幾年我也很奇怪,怎麼你沒在燕臨王府好好呆着,每次想去看你,都不在王府之中。只是一個廢黜的太子,賦閒的王爺,朕又實在心疼你這孩子,便不再多了。只是後來皇后勢弱,朕有意接你回來從新冊封太子,卻接到了你被少陽宮趕出師門的消息。從此,爲父再也沒有接到過你的消息。”

    鳳七九冷笑道,“你有所不知,正是因爲你對後家那時候下手,這才導致後家的人要與我玉石俱焚。老宮主事先得到消息,尋了個由頭,把我趕出師門,安頓在了長安。但待兒子,還是從前一般的好。”

    楚帝嘆道,“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楚帝連連呢喃幾聲,道,“那你這次回來呢,是爲了什麼事?不會只是爲了和我說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吧?”

    鳳七九臉上又露出戲謔的笑容,“兒子這次來,爲的是父親那張富麗堂皇、本該就屬於兒子的那張龍椅。”

    楚帝卻笑了,他已經二十幾年沒有見過這個笑容了,但他依然記得那個頑童,每每他露出這個笑容,說的往往不是心裏話。

    他坐在龍書案前笑了笑,接着意識又漸漸模糊了,睡着了。

    此刻華山的蒼龍嶺上。

    鬱勝宗和長琴結識以來,已過了三天。所幸長琴腿傷不甚嚴重,又得幾派聖藥救治,此刻已經是行走自如了。

    鬱勝宗一早醒來便往遠處眺望,長琴則從洞府裏出來,見鬱勝宗此狀,大是疑惑不解,問道,“勝宗,你這是在等什麼人嗎?”

    鬱勝宗道,“是啊,師弟沒隔兩三天便要送幾天份的乾糧來。昨日未來,想必今日應該是能到了。等他來了,我吩咐他送長琴姐姐去和家人會和。”

    這幾日相處下來,甚是愉快。鬱勝宗不敢唐突佳人,總是叫她長琴姑娘,卻爲長琴所不喜,以爲生份了。兩人一較年歲,長琴長了他三歲,鬱勝宗便喚她一聲長琴姐姐,那長琴才鬆緊鎖的眉頭,轉憂爲喜。

    而至於食物,王翩羽確實是一般會兩三日送一次。送一餐熱飯,另外幾頓都是乾糧。如今蒼龍嶺上多了一張嘴喫飯,這乾糧自然是早就喫完了。但鬱勝宗在這華山上野大的孩子,會一點尋常捕獵的手藝,小銀風也時常會帶來一些果子,二人這纔不至於餓肚子。

    只是如今已經過了晌午,山嶺間卻仍不見王翩羽前來送飯的身影。長琴瞧着鬱勝宗神情之間頗爲焦急,心下頗多不滿之處,但她是個溫文爾雅,體貼溫柔的女子,只是輕聲問道,“勝宗,你這麼急着你師弟來,可是不喜和姐姐相處?你若是不自在了,姐姐如今腿傷已好,自行下山也無問題的。”

    鬱勝宗搖頭道,“不,長琴姐姐誤會了。我是擔心我師弟。他總是晌午前就來上山的,今日到現在都還沒有消息,我好生擔心......”

    長琴聽了,盈盈一笑。只覺得此時賦閒,也無他事,又自洞府內取出了瑤琴,“叮叮咚咚”地彈了起來,聲音平和,正是她的“普陀吟”。鬱勝宗聽了此音,心中焦躁稍緩,朝長琴點點頭。

    一曲罷了,長琴自石凳坐起,將一本卷譜交與鬱勝宗道,“勝宗,這幾日養傷閒來無事,我謄寫了一份‘普陀吟’與你。將來你若對絲竹有興趣,可以一學。華山派武功脫胎於道家學,但你武學內功,頗多霸道。厲害雖然是厲害,只怕久練於身體不利。姐姐自知沒有什麼辦法可以令你放棄此道,唯有以此譜相贈,望你今後,都能平安喜樂。”

    鬱勝宗心中暗歎,“此人倒真是個奇女子,不光精通絲竹,武學造詣也頗爲不淺,能看出我的路數。不過若非如此,當初她的普陀吟也無法救治我的內傷了。只是她從來都不肯跟我說她的來歷,肯定不是像她自己說的那般,是個尋常武人家的女兒。”他原本想推辭幾句,但恐怕拂了她的好意,她多半還要不高興,只好笑笑收下了,說道,“只是小弟我從來沒學過彈琴,這普陀吟真不知道何時才能學過。”

    果然,那長琴見她不曾推辭,笑道,“不難,一點也不難。有機會你來徽州,我教你。”說完,自知失言,不禁轉過身去,不去看她。

    鬱勝宗聽了也是身型一震,暗想,“這長琴好奇怪,難道是鍾情於我?可我二人才認識不過三日,就算加上爲我療傷那幾日,也不過半月光景。這女子看着溫文爾雅,大家閨秀,怎會輕易袒露心跡。”

    卻不知,學文學藝之人,相交更重於心。佳偶易得,知音難覓。這長琴的出生,乃是顯赫的武林世家。家中兄弟姐妹,長輩雙親,無一不是武學高手。但她偏好絲竹,卻無一人欣賞得來,自然是孤寂一世。

    她此次出來,碰見了鬱勝宗。鬱勝宗雖從未學過琴,但他天性淳樸,面對諸事,往往懷着一顆赤子之心。他雖從不知道宮商,但他讀出了長琴曲中的悲喜,那長琴自然是心中歡喜,不知不覺對他情根深種了。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