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男人在什麼地方,他自己也不清楚,因爲他的眼睛,那雙原本視力很好的眼睛,此刻什麼都看不清楚!不是因爲爛泥,而是因爲傷害,無情的、殘忍的傷害。
一條刀口從他的右眼一直延伸到鼻樑中央,刀口很深,幾乎將整個眼珠都劈開了,鮮血從傷口中央流淌出來,與泥土混合在一起,變成黑紅色,像漿糊一樣粘稠,從他臉上滿滿滑落。
另一隻眼睛,雖然看不見傷口,但始終都沒有睜開,好像眼皮被黏住了一樣,而且,眼皮周圍還不自然的腫起,似乎是被什麼東西砸到了。
爲什麼會這樣,連傷者自己也想不清楚,那身上、臉上的條條傷痕,都讓他感到莫名其妙的憤怒!
是的,他的憤怒找不到源頭,他猜不到襲擊者是誰?想不出被襲擊的理由,劇烈的疼痛、心中的焦躁和恐懼就像烈火一樣包裹着他的大腦,讓他感到五內俱焚。
幸好他還算是個堅強的人,沒有歇斯底里,而是努力保持着最後的一絲清明,向樹林深處那棟深灰色的房子爬去,只要爬到了那裏,他就有救了,男人這樣堅信着。
因爲那裏是他常年居住的地方,是他的家!
——
修長苗條的黑影一直跟隨在男人身後,一步一驟,男人爬出一小段路,他就跟着走幾步,慢慢地一起移動向樹林中的房子。
他不是襲擊者,同樣也是想要拆穿襲擊者面目的人,剛剛,他親眼看到樹林裏有一個影子竄出去,消失在空地上。然後,他就在樹木之間找到了地上的男人。
傷痕累累,無比憤怒,他能夠感受到同傷者一樣的憤怒,但他也完全不想去救援眼前的人,看着對方的痛苦,黑影在心裏咀嚼自己曾經的傷痛,心中的火焰越來越旺盛。
‘跟着他,跟着他去看看,那裏到底隱藏着怎樣的惡魔!’在心裏反覆唸叨,黑影此刻只有這一個想法。
他纔不害怕被人發現呢?就算是發現,這樁襲擊案也不可能栽贓在他的頭上,因爲黑影自有辦法平安圓場。
空地的一隅漸漸顯露在面前,早晨的陽光從樹蔭縫隙間投射進來,灑在爬行者的後背,以及黑影的臉上,他擡頭看去,遠處三樓的某一扇窗戶裏,似乎有人影在晃動。
他知道行動的時機來了,腳步也加快了不少,迅速向邊上移動過去,打算離開傷者,他的腳步很用力,加上早晨剛剛下過雨,泥水不斷濺起,弄髒了自己的褲腿,也引起了傷者的注意。
‘誰?是誰在我背後?是兇手嗎?’受傷的人猛然停下動作,喉嚨裏發出沙啞地嘶吼聲,很輕微,就像瀕臨死亡的動物在慘叫一樣。
沒有辦法回頭,爲了活命,傷者只能拼命求救,他的頭揚起,顫抖的手似乎又有了力量,重新帶着身體向前移動,喉嚨裏不斷髮出嘶吼聲。
也許是老天憐憫,身後的‘兇手’出乎意料沒有再次動手,而是維持着原地踩踏的腳步聲,這本來就是一件不正常的事情,但目前傷者根本沒有餘力去思考,他只想着能夠活下來。
等到求救的人爬出小樹林,進入對面房屋的視線範圍內,黑影才從另一端匆忙離開,天空的雨還沒有停止,他留下的腳印很快就會被沖刷乾淨,這一點完全不用擔心。
留給他的時間並不多,很快,大房子裏的人就都會醒來了,他必須在此之前回到自己居住的地方,不能讓任何人看出破綻。
——
此刻在月桂別墅中,龔梅葉入住的第二天早晨,在他們母子還未從房間裏出來的時候,別墅內部正在悄然發生和改變,恐怖的陰影如同惡魔披風一般籠罩上房屋周邊,令人不寒而慄。
正在收拾大籮筐中東西的婆婆無意中聽到一聲慘叫,是從身後方向傳來的,婆婆雖然已經六十多歲,但聽力非常好。
她定了定神,直起腰背仔細聆聽,十幾秒之後,慘叫再一次傳來,好像比剛纔清晰多了。
婆婆不想管這些破事,反正有管家盧先生,早上盧先生會在樹林裏巡視,有人受傷的話,他一定會發現的,於是婆婆忽略掉耳邊的聲音,想要繼續開始她的工作。
可她不在意,不代表別人也不在意,不多一會兒,樓下就傳來了一個女人的呼喊聲(月桂別墅內部完全不隔音):“管家先生,婆婆,你們在嗎?好像外面有人受傷了。”
婆婆一開始不願意回答,但是幾分鐘之後,女人的聲音越來越響亮,她終於忍不住了,大聲迴應道:“客人,盧管家去外面了,有人受傷他會管的,你再休息一會吧,早上不用起那麼早!”
從她的話語中,我們可以聽出,樓下發出呼喊聲的人就是龔梅葉,應該也是外面的慘叫引起了她的注意,所以纔出來找人的。
龔梅葉聽到婆婆的迴應,非但沒有退回房間裏,反而更大聲的說出了一句令老人震驚的話語。
“婆婆,好像外面受傷的人就是管家先生,我不確定,你快下去看看吧,我覺得管家先生好像扭了腳,一直趴在地上爬不起來。”
“啊?盧管家?”
婆婆完全無法相信龔梅葉的話,盧管家天天在樹林裏穿來穿去,怎麼會受傷呢?但不去看看也不行。於是婆婆勉強應了一聲,放下手中的活,往小電梯方向跑去。
不消五分鐘,婆婆就來到了二樓,當小電梯破舊的自動門打開時,她再一次感到驚訝,因爲龔梅葉頂着一張驚慌的臉龐,就站在電梯門前。
婆婆脫口而出:“你怎麼找到這裏的?”
“呃…我是因爲聽到聲音,纔過來看看的,沒想到這裏居然是電梯。”龔梅葉擠出一絲難看的微笑,有些尷尬,不過她的理由還過得去,所以婆婆只是瞥了她一眼,沒有再說下去。
兩個人匆匆跑到二樓可以看清楚空地的窗口,朝外張望,果然,外面森林邊緣趴着一個人,好像正在擡頭求救,斷斷續續的慘叫聲還在不斷傳過來。
婆婆視力不好,她問龔梅葉:“那真的是管家先生嗎?”
“我,我也不清楚,但看着像,我們要不下去看看吧,萬一真的是,也好及時救援。”
龔梅葉是好心,但婆婆心裏卻啐了一口,暗想:‘真是個多管閒事的女人,那種老頭子,死了纔好呢!’
想歸想,婆婆人還是往一樓跑去,龔梅葉緊跟在他身後,一起下了樓。破舊的階梯被兩個女人踩得吱嘎吱嘎直響。
進入一樓之後,婆婆沒有去走廊再次確認情況,而是直接衝出了大門,龔梅葉則繞到走廊裏,朝外看,她不想離默默太遠,雖然出來時將房門鎖上了,但房間裏的小兒子還是會隨時隨地醒來找她的。
一樓走廊欄杆上一片潮溼,還有不少泥土,龔梅葉小心不弄髒衣服,朝外看着,婆婆的身影正在向傷者靠近,然後兩個人重疊在一起,婆婆似乎正在給傷者檢查,看她的樣子,對方應該沒有大礙。
龔梅葉鬆了一口氣,低頭看向欄杆,她雙手緊抓着的位置上,有一些橢圓形的印痕,印痕邊緣已經沖刷的很模糊了,泥水在不停從欄杆邊沿滑落下來,但龔梅葉還是能夠分辨出來,這大概是什麼東西的印記。
‘有人從這裏翻出去過嗎?’模糊的思維中,龔梅葉這樣想着,但她不確定,想法是否正確。
重新擡頭望向對面,雨幕中,婆婆正在喫力的扶着一個人往回走,龔梅葉趕緊回到玄關裏,準備出門幫忙,就在此時,他聽到了樓上奔跑的腳步聲。
聲音好像來自於二樓,龔梅葉心裏一驚,莫非是默默醒來不見她,一個人從房間裏出來了?雖然房門鎖了,可能性幾乎沒有,但龔梅葉還是不放心,她權衡片刻,迴轉身體就朝樓上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