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布魯從渾噩中甦醒,他發現自己身處在街道中央,四周是熙攘人羣。
他們臉上掛着迷茫,像是宿醉睡醒一般,在街道上愣愣站着。
巴布魯捂了捂自己的腦袋,那裏很疼,似乎被人打了一榔頭。
他覺得自己似乎忘掉了什麼事情,而這件事,對於他而言非常重要。
甚至,關乎於他以後能不能在人前擡得起頭!
巴布魯用力拍拍自己腦袋,他感覺裏面塞滿了漿糊,這讓他喪失了生而就會的思考能力。
他像是失了魂的人,在街道上茫然地順着人羣往前走。
他不知道人羣爲什麼往前,他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往前。
他所能思索到最近的記憶,還坐在昆式戰機之中。
可轉眼之間,卻就已經天明。
......
開普敦社區的主幹道上混亂無比,數千居民烏泱泱擠在街道中央,茫然地四處打量。
他們不知道自己是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情,在他們的記憶中,自己上一秒還坐在溫暖的爐火邊享用晚餐,這一秒就出現在了街道上。
“媽媽,嗚嗚嗚嗚嗚。”有稚童環顧四周哭泣。
人羣紛亂起來,喊叫聲連成一片。
“有人看到我的查理了嗎?有沒有人看到了我的查理?他穿着白色襯衫,幫幫我!”一個白人母親被人羣裹挾,在其中四處尋找。
她焦急地找尋着,在人潮之中奮力往前擠。
“媽媽!媽媽!”她忽然聽見了自己孩子的呼喊聲,轉頭望去。
卻正好看見自己的小查理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消失在人潮之中。
而人羣還在緩緩前進,根本沒有人注意到地上小小的身影。
“停下!停下!不!停下!”女人狀若瘋魔,逆着人羣前進的方向拼命往前擠。
但是場面實在是太混亂了,人們層層疊疊根本擠不動。
她絕望了,幾乎能想象到無數雙大腳踩踏在查理那小小的身軀上。
女人痛苦地捂住臉龐,掩面哭泣。
“媽媽!”
突然,她聽見了自己小查理的聲音,不可置信鬆開手,可是卻沒有看見查理的身影。
彷彿,這一切都只不過是她的幻聽。
“媽媽!”
恍惚中,她又聽見了查理的聲音,人頭攢動之間,有人將查理緩緩舉起。
“謝謝,謝謝你好心人,真主會保佑你的!”母親鬆了口氣,在胸口比劃十字架,雖然她知道,那個好心人根本聽不見。
“媽媽!他在舉着我!”小查理大聲尖叫。
人羣忽然停滯了,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小查理的方向。
在這個孩子的身下,是一個穿着警服的黑人警察!
“嘿!你這該死的東西,放下那個孩子!然後給我滾出這片社區!”臉上紋着水滴紋身的壯漢大喊,露出健壯的臂膀。
“滾出去,你們這些該死的奴隸!”有老頭提起柺杖氣勢洶洶。
所有人都在指責這個黑人警官,似乎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錯誤。
他們都沒有想到,在剛剛那孩子呼喊的時候,沒有一個人願意停下腳步,伸出援手。
人類的劣根性在這一刻,展現的淋漓盡致。
“爲......爲什麼?”高舉着孩子的巴布魯懵了,他完全料想不到這個世界竟然會如此荒謬。
“放下我的孩子!放下我的查理!”人羣之中衝出一個女人,一把搶過巴布魯手上的孩子。
女人蹲下身捧着查理的臉仔細端詳片刻,鬆了口氣後,對着巴布魯大喊:“滾出去,你們這些骯髒的東西!你們都是要下地獄的!”
巴布魯愣愣出神,事件的發展似乎與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他沒有想到,哪怕是孩子的母親都會說出這樣的話。
感受四周肆無忌憚掃來的惡意眼神,這他想起某些不好的回憶.
巴布魯低垂下頭顱,沉默地邁開步子,準備離開這片社區。
“站住。”身後傳來溫潤的聲音。
忽然,他感覺到背後有一隻手搭在他肩膀上,沉穩而有力。
“沒事的,羅夏先生,我已經習慣了,讓我走吧......”巴布魯內心有些感動,但還是執意要往外走。
他不想再身處於這些白人之中了,這讓他感到很緊張。他想要回到布魯克林郊區的廉租房裏,和母親呆在一起。
“你想要一輩子都這樣過下去嗎?一輩子都被人踩在腳底,肆意侮辱歧視。甚至連你的兒子和孫子,都被他們的後代侮辱?”身後聲音依舊是那樣溫和,可其中意味對於巴布魯來說卻無法接受。
他可以忍受自己被白人所侮辱歧視,但他不能容忍自己後代也與他一樣,被人肆意欺凌。
就像是,他那個貧窮膽小了大半輩子,還依舊總是笑眯眯面對生活的父親。在十幾年前他受到白人混混霸凌的時候,橫眉冷目挺身而出,一人面對十幾個白人混混。
那是他唯一一次見到和善的父親如此暴怒,他像野獸一樣不要命地攔住那些雜種,往日裏臃腫的身軀,卻顯得高大無比。
就像是一堵牆,擋在他身前。
“快跑巴布魯,快跑!”
這是他聽到父親說的最後一句話,這句話哪怕到如今,還時常在他夢境裏縈繞。
所以他這一生,永遠沒有停下逃跑,哪怕是當上了警察,也始終膽小。
巴布魯握緊拳頭,脖頸上青筋暴起,但又很快鬆開了:“哪怕我不想這樣,又能怎麼辦?這個國家就是歧視我們!而我的膚色,在我出生之時就已經註定了!”
他說完這句話以後,就像是泄了氣的皮球,挺拔的脊樑慢慢佝僂下去。
似乎,他與出生到現在所發生的一切苦痛,都已經和解。
“那就去改變這個世界!就像是1965年,馬金.路德.金所作的那樣,去改變整個世界!”
巴布魯轉過頭,發現那個往日裏平靜的青年臉色疲憊,但那雙眸子,清澈見底而又像鋼鐵一般堅定。
“我能做到嗎?我跟你不一樣,羅夏先生。我沒權沒勢,只是一個凡人......”巴布魯避開了羅夏的目光,別過頭去。
羅夏忽然輕聲笑了起來,而後笑聲越來越大:“對,你做不到。你只是凡人,你無法對抗整個世界,哪怕這個世界本來就是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