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鶴唳華亭)執 >第7章 第 7 章
    ???

    7、

    雪落三日才停,養病的寧王也是三日纔出了房門。

    然後被涼風一吹,咳嗽了幾聲又給侍者捂了回去,蕭睿鑑不太願意,難得天晴正準備去園子裏走走,陳謹卻道天子交代過,病養好了才能出門。

    “哪有那麼嬌貴。”蕭睿鑑笑了起來,淺褐色的眸子映照着日光,恍若鎏金。

    回頭看時,極容易晃了人的心神。

    晚些時候顧思林真將白鹿送了過來,隨行的郎官說小將軍本是準備在南山獵上三天,不想半日碰上了白鹿,二話不說就送寧王府上了。

    蕭睿鑑就用鎏金一樣的眼睛看着他笑,嘴上還不饒人,“怎麼還是送來了。”

    “我看你也是喜歡的。”顧思林答得簡單,心神幾乎都放在了蕭睿鑑身上,寧王病癒,氣色好了不少,原本慘白如紙的臉頰有了些許紅潤,也高興起來,“等你精神好些,我們再去。”

    “那隻能等開春了。”

    “你還是不舒服?”剛剛入冬,蕭睿鑑話裏的意思怕是年關前都不能去了。

    “是天子不放心,聽着太醫說要安心靜養,眼下將近年關,只會越來越冷,讓我好生養着。”

    “好事呀,陛下心疼你了。”

    “年底是出不去了。”蕭睿鑑小聲說了句。

    “什麼意思?陛下是要你禁足?”

    “別胡說,去宮裏還是要的。”

    “皇帝什麼意思啊,太子罪都定了,還看着你?”

    “慕之,陛下心思深沉,何況太子一口咬定是我串謀在先,這些日子你我還是不要再見面的好。”

    “那你就一個人在家憋着?”

    蕭睿鑑瞪他一眼,顧思林並無感覺,繼續說到,“不然叫承恩來陪陪你?他總唸叨着你。”

    “那小子前日太學課上又跟六皇子打起來了,慕之你得管管。”

    “我管他也得聽啊,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小子,記喫不記打,還是要你說話管用。”

    “明日我去宮裏,倒是可以走一趟太學……”

    天子去幼子住處時,迎面正撞上蕭睿鑑教小孩兒握筆,二人見着陛下皆是喫驚,蕭睿鑑甚至沒把筆桿放穩,跪地時毛筆軲轆着滾落掉地,筆頭的墨汁炸開來,地上斑斑點點的黑花,惹得蕭睿鑑伏在地上還斜着眼睛去看那支筆。

    “三郎今日怎麼來了?”

    “今日路過太學,正遇着小弟,小弟想着學畫,便過來了。”

    “怎麼,夫子沒教?”天子將小孩兒從地上撈起來,卻沒有管跪在地上的蕭睿鑑。

    “夫子畫得沒有三哥好!”小孩剛剛五歲,筆都握不住,跑去太學多是鬧着玩,今日裏遇着住在宮外的哥哥,好奇跟過去湊在看,看完可就來勁了,這會兒抓着天子衣襟還扁着嘴告狀,“三哥偏心,給六哥哥一張畫,也給顧一張畫,就是不給我!”

    “哦?”顧思林的長子是六皇子伴讀,小孩兒混在一起平日裏沒少惹事,卻不知蕭睿鑑怎麼捲了進去。

    “起來說吧。”

    “前幾日路過太學,見六郎和承恩在學畫,臣幫着添了幾朵梅花,六郎瞧着喜歡,嚷嚷着要,便重新繪了兩幅送過去,不想給小弟見到了。”

    這事天子倒是知道,倆小孩平日裏沒少鬧騰,那天搶畫刺啦一下把幾張畫都給撕了,還是蕭睿鑑許他們一人一張圖但是不許再打才平息了下去。

    他倒是很討小孩兒喜歡。

    天子走到案前,眼尖的侍者早已將乾淨的筆擺好,皇帝卻瞧着畫紙,蕭睿鑑畫的事繁梅,詰屈有節的梅枝傲立向上,蕭睿鑑正握着小孩兒的筆點了兩種梅花,似是在教筆法,留着滿樹的花朵還未豐滿。

    “畫是好畫,”天子含笑,食指從紙上拂過,“然而運筆不穩……”

    蕭睿鑑正欲告罪,又聽天子道,“你三哥的身子還未好全,不要鬧他。”

    “哦……”小皇子點着頭,似懂非懂,確實抓着天子衣袖,“那等三哥好了,爹爹讓三哥來教我吧。”

    “先跟夫子學好拿筆。”

    “讓三哥來教吧!三哥畫的比夫子好,說的也比夫子清楚,還不打我手心!”

    “又調皮了?”天子颳着幼子軟乎乎的鼻頭,滿臉笑意,這是他的老來子,素來寵愛,聽着小孩嘻嘻哈哈,扭頭去看自己的另一個兒子,卻見蕭睿鑑已經是挺立在旁,低垂着眉目默默拱手,彷彿這邊的父慈子孝與他無關。

    天子細想來,這許多年不管是朝臣議事還是家宴,若是三郎在場也多是安安靜靜默立在旁,天子想不起來問話,他便從頭到尾不發一言;天子若是問話,多半是心裏有氣找尋些由頭,三郎恭恭敬敬答了,在天子話外幾分抱怨的意思裏直接拱手認罪,倒也省的天子發火,直接領罰去了。

    天子的手揹小孩兒拉着,小孩兒眼睛亮晶晶的瞧着他,“爹爹答應我嘛,讓三哥來教。”

    “等你三哥好了再說。”天子鬆開了小孩兒的手,心思仍舊在蕭睿鑑身上,蕭睿鑑不敢言語,仍舊恭立在旁。

    小孩兒鬧着要抱,天子抱得心不在焉,給小孩兒抓着衣襟塞了兩塊點心,敷衍着哄了幾句,也不知怎麼就沒有逗弄的心思。

    往日裏天子與皇子相處的倒也融洽,與先太子議事與憨太子話家常,亦或者是其他皇子,總要在自己父親面前搶些風頭,這時候三郎……這時候三郎應該也在。

    但是皇帝卻想不起來那時候蕭睿鑑在做些什麼。

    蕭睿鑑的好文采好畫技似乎只是偶爾被旁人提起,和兄弟們放一起遞上來卻是沒有——本該是幾個兄弟裏最好的。

    “三郎。”天子喚了一聲。

    “在。”蕭睿鑑拱手上前一步,仍舊是低垂眉目恭謹如舊。

    天子聽着應答,心中卻是一時無話,只是看着自己的孩子,忽然覺得生分。皇帝皺着眉,打量着寧王不做言語,蕭睿鑑也就站着,神情平靜,雙手拱禮,陛下不發話便不做反應,甚至——都沒有擡頭看他。

    皇帝擡手抓着蕭睿鑑一隻手,拉到了自己跟前,於是三皇子臉上閃過一絲疑惑,隨即又溫順地跟上了天子步伐。

    “胃口好些了麼?”皇帝想了半天才開口,自己這個兒子從來沒讓人操過心,一場高燒燒到腳軟第二天也將自己打理妥當來行禮,這些日子還沒好透又同往常一樣行走,簡單看過去與平常一般無二,只聽寧王府說這幾日才勉強喫些湯食。

    “託陛下洪福,已無大礙。”

    “太醫讓你少吹些風,要記着。”

    “是。”

    “幾個小孩不用太慣着,顧家的孩子太過嬌慣將來怎麼上戰場。”

    蕭睿鑑的手頓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些什麼,卻終是答道,“是。”

    “有什麼話大可直說。”

    “陛下說得都對……”

    “我讓你說!”皇帝被蕭睿鑑小心翼翼的態度弄得煩躁,甩開了他的手,卻見三郎手在空氣裏僵了一下,才慢慢收攏縮回袖子裏。

    皇帝有些後悔了,那孩子的手其實挺暖和。

    “臣只是見他年紀小,所求不過是副畫。”蕭睿鑑說這話時,人就是微微收着肩頷首垂臂跟在天子身後半步。

    與朝臣一般無二。

    皇帝冷哼一聲走了,留着蕭睿鑑弓腰拜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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