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雨水漸息，蕭睿鑑也悄然回京，嫌棄控鶴的衣服太扎眼全給換了便服，只往宮裏遞了信說是立秋前後到。
蕭睿鑑並不是很確定具體日期，南方鏖戰數月，經常是一天只休息兩三個時辰，這才操勞過度在外頭給太陽曬暈了。事情完成的差不多，自然也沒有那麼着急回來，走在路上連着兩天睡過了時辰，也不知回到京城是如何光景，一時間起了拖延的心思，慢慢悠悠坐着馬車往回走。
不想自己一回府就看到控鶴衛首領正在寧王府，一看左右衛士皆是面生的披甲之士，立刻提着衣袍一路小跑至前堂，果然他的皇帝老子正坐在上位優哉遊哉喝着茶，見着他將茶盞重重一放。
“臣，蕭睿鑑叩拜陛下！”
皇帝還沒答話，後頭追過來一串銀鈴似得叫聲，“殿下！殿下等等我！殿下！寧王殿下！”
十來歲的小姑娘穿着鵝黃色的衣裳像只小蝴蝶，也學着蕭睿鑑提着衣裙一路飛奔，頭髮和衣裙飄成翅膀，撲閃撲閃的往殿裏飛，控鶴伸手去攔小姑娘一跳腳一彎腰居然躲了過去，清脆的嗓子一聲比一聲亮，撲到殿裏對着蕭睿鑑就撞了過去，也跟着“噗”的跪到了地上了，蕭睿鑑連忙伸手扶了一下，免得小女孩一頭撞在地上。
“快，叩見聖上。”
“啊？”小姑娘一擡頭，水汪汪的一雙大眼睛對着皇帝眨巴眨巴，然後纔是急忙忙的磕頭。
“陛下，這是因公病逝的濱州水工沈遊遺孤，沈鳶，她年紀太小，只聽說在老家安陽有位哥哥，所以臣斗膽將她帶回京照顧，等聯繫到她的哥哥再送她回家。”
而沈鳶正擡頭打量着皇帝，看着看着扯扯蕭睿鑑的衣袖笑了起來，露出兩個甜甜的酒窩，“皇上長得和殿下好像，也好年輕。”
“不得無禮。”蕭睿鑑生怕皇帝怪罪，連忙一手壓下了沈鳶的腦袋，好動的小姑娘被壓下去腦袋，歪了一下頭仍舊是拿餘光打量着。
“起來吧。”皇帝心情不錯，朝下頭招招手，“過來給朕瞧瞧。”
沈鳶拉着蕭睿鑑衣服站起來，仰頭望着蕭睿鑑，等他一點頭才怯生生走到了皇帝跟前。
“好俊的姑娘，三郎準備怎麼安排？”
“沈鳶四歲跟着沈遊赴任濱州，七歲便跟着父親跑遍大小河道，不太懂宮中規矩，所以臣希望讓思卿教她禮數，等聯繫上安陽的家人再護送她回家。”
皇帝聽了知道這孩子是父母都不再了，捏了捏了小姑娘肉呼呼的臉頰，問道，“那你願不願意留在寧王府？”
“爹爹叫鳶鳶聽殿下的話，鳶鳶也喜歡殿下！”小姑娘答得乾脆，黃鸝般的嗓子說話帶着笑，聽着便叫人歡喜。
“這寧王府規矩多着呢。”
“沒關係，殿下說只要我聽話，他就帶我逛京城，還讓我喫點心。”小姑娘看着皇帝，說得一臉認真。
“那可是親王，你就不討些別的恩典？”皇帝也跟着起了逗弄的心思，眼睛看了看站在後頭的蕭睿鑑。
皇帝終是嘆了口氣，拍了拍小姑娘的腦袋，說“是個懂事的孩子。”
皇帝走到了蕭睿鑑跟前，“出來說吧，房間裏悶。”
沈鳶也跟了上來，被蕭睿鑑按着肩膀推到了顧思卿跟前，顧思卿連忙抓着小姑娘的手叫人留在屋裏，方便皇帝跟寧王說話。
“三郎，你黑了。”皇帝沉默着穿過半個寧王府，到了花園纔開口。
蕭睿鑑聽得一怔，原來那時候，皇帝要瞧瞧的是他。
蕭睿鑑在南方待了三個月，日日在外頭奔波，回來整個人都黑到發亮，自己不曾注意到，下頭的人也不敢說，這回被陛下提起纔想起來這幾個月幾乎是風吹日曬的過來。
“謝陛下……”
皇帝走在前頭，伸出一隻手蓋在蕭睿鑑準備擡起行禮的兩隻手上。
“你辛苦了。”
蕭睿鑑忽然就開不了口了，只覺得喉頭哽咽，酸澀的眼淚涌了上來，只能生生憋住。
皇帝的手在他肩膀上拍着，蕭睿鑑這纔敢擡頭，對上了皇帝一臉的心疼。
皇帝放下了手，背過身又是那個天心難測的帝王。
“三郎，你把沈鳶帶回來，不僅僅是因爲要照顧她吧？”
“是，”蕭睿鑑聽到天子問話，連忙整理了思緒，“沈遊死的蹊蹺。”
“怎麼說？”
“當時沈遊正在查朝廷往年疏浚款項下落，卻忽然間病逝，等臣趕回濱州，濱州司馬卻說是雨季瘟疫高發已將屍首火化，臣翻閱案宗，在仵作驗屍筆錄上看到了一句，‘此前所述胸部傷痕實爲眼誤’，也就是說，還有一卷最初的驗屍筆錄，但是臣遍尋檔案審問文書都沒有找到這份筆錄，唯有連夜審訊仵作，仵作供出此案乃漕吏威脅他作僞。當時正值汛期，人員、糧草調度皆由漕吏經手，汛情緊急不宜耽誤，臣唯有暫放此事……然而事後再想詳查，經手此案的人卻是走得走，死的死，一份仵作的口供並不能奈何堂堂六品官，加上此事之後濱州各部皆避而不談，臣想，此事牽連甚廣，還需請示陛下再做區處。”
“我兒，成人了。”天子站在荷塘前，一陣清風拂來，荷香四溢。
皇帝閉着眼，十分享受夏日涼風，許久才發話，“你打算怎麼安排沈鳶？”
“沈鳶她……其實親眼看到了父親被殺，她現在只敢相信臣。今日看到殿帥在門前，知道陛下來府，不及安排便前來拜見，鳶鳶看我跑過來是嚇到了，還望陛下恕她年幼。”
“好好照顧這孩子，莫要叫忠臣寒心。”
天子在水榭坐下，一邊和蕭睿鑑說話，一邊剝着蓮蓬，剝出來白白胖胖的蓮子卻遞給了寧王，蕭睿鑑手裏捧着蓮子一時間卻接不上話。
“喫吧，三郎這幾個月瘦得厲害。”
蓮子，蓮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