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鶴唳華亭)執 >第38章 第 38 章
    38、

    太子太傅病重,天子視疾,問起了本朝先後三位太子。

    太傅瞭然笑道,老臣將死之人,已經沒什麼好顧忌的了,幾句實話陛下就聽聽吧。

    老太傅只教過兩位太子,蕭鉉和蕭睿鑑,開口便是,“臣與大皇子無甚來往,不做評述,但是臣,很喜歡三皇子的文字。”

    “哦?”蕭睿鑑的字很正,正統儒家教出來的四平八穩筆畫平實的楷書,來了興致提幾筆也是行楷,規規矩矩,從人到字都透着規矩、收斂的意思。

    也正因如此,在衆多皇子朝臣中並不突出,規矩,字體端正,筆鋒不顯,與普通士子別無二致。

    “恭懷太子喜歡隸書,筆畫飽滿圓潤,字體堂皇富麗,善工筆牡丹,同樣是富貴逼人。”

    “三皇子的字,其實差着些功底,不知陛下可否記得三皇子曾寫過一副百壽字?”太傅看着天子有些茫然的神情便明白皇帝是從來沒注意過三皇子的壽禮,便繼續往下說,“三皇子研習過百家書法,但是看過便放,從未沉迷於任何一種,篆書、隸書、楷書,三皇子其實都會,更是知曉各種異體字……”

    天子更是喫驚,他知道嫡子喜歡隸書,是因爲蕭鉉每有得意之作都要送他閱覽,不少臣工也曾誇讚過,卻不知道蕭睿鑑也會。

    “三皇子寫字,在乎的並不是字本身,而是在乎連字成文後的立意,三皇子的書法,在道不在書。”太傅笑了起來,“其實,臣看三皇子,不管是琴技、騎射、點茶還是臣接觸最多的書法,三皇子都沒有將他們作爲志向投入太多心思。”

    皇帝下意識的點了點頭,他這些年沒注意到蕭睿鑑,一方面的確是蕭睿鑑性情內斂,不曾四處炫耀,同時也是因爲,蕭睿鑑雖然什麼都會,但好像也不是十分突出,他的劍法不錯,但是不能和顧思林比;他的書法不錯,但是離名家還差的很遠;他的琴技尚可,但是隻供消遣,放常人眼裏可謂多才多藝,但是在皇帝身邊,卻又似乎不是那麼凸出。

    “三皇子的心思,從不在這些技藝上,他學得很好,卻不會在上面多花時間,他博覽羣書,卻同樣不會將書中言奉爲圭臬。”太傅閉上了眼睛,露出頗爲欣慰的表情,“太子用書用人,都有自己的想法,熟讀百家只爲取用百家。”

    “取用百家。”皇帝笑了起來,“可是他寫的東西,卻總是那些華而不實堆砌辭藻……”

    “陛下,臣記得,三皇子在江南寫過幾封信,陛下以爲殿下不恭,其實那纔是殿下喜歡的行文。”

    本朝文人多愛魏晉風流,恭懷太子更以書道見長,士子間,的確喜歡寫賦攀比,皇子的功課,也多是各類駢文互相比較。

    但是蕭睿鑑主事的時候,所有奏本都寫的極盡簡明,概述前情,闡明經過,而後便是處置意見,再附上幾句告罪的虛話。

    “三皇子,是個做實事的人。”

    做實事的蕭睿鑑剛一出李府就捱了冷箭,手臂中了一箭,血流如注,然而更麻煩的是箭簇帶毒,蕭睿鑑半道上就暈了過去,辛虧夏道長懂些門道直接用布帶勒住胳膊止住毒血迴流才撐到回府。

    剛從太傅府上回來,醞釀了一肚子話準備再跟太子好好談論下儲君之道也維護一下父子親情的天子接到消息時,愣了一會兒纔想起來發火,將控鶴全撒了出去,一面封鎖消息一面命人詳查。

    羽箭是軍中新進下發的常備武器,各武庫、軍營都有不少,查不出來具體來源;毒是血毒,從毒蛇牙齒上提取,江湖之中慣用的手法,刑部遍查京城內外的蛇販子卻發現這些人跑的跑死的死,最後只能到處去抓刺客,最終從刺客埋伏的客棧老闆那裏問到了刺客樣貌體態,一時間舉城戒備。

    多災多難的皇太子在第二天醒來,腦子昏昏沉沉還問自己是怎麼了。

    “怎麼了?堂堂儲君不在府中待着,竟然不帶衛士就去街上?”意外出現在太子府的皇帝氣得臉發青。

    蕭睿鑑照舊是低着頭,翻身下牀就要跪……然後直接從牀上摔了下去,要不是侍者手快整個臉着地。

    “你這是做什麼?躺好!”皇帝去扶,被躲開來纔想起幾日前夜裏問話已經又把這孩子推開了。

    太子這兩年都在京城待着,南方的事已經結束,北方的事暫時也牽扯不到,京中也無事……有顧家在,也沒有人能碰儲君之位,往下的幾位皇子都還年幼。

    蕭睿鑑躺回牀上果然又是一番告罪的廢話,皇帝都聽膩了,只叫他好好養傷。

    蕭睿鑑順從的應下。

    其實沒什麼好養的,血毒只要血清就可解除,接下來不過是恢復體力,三天之後蕭睿鑑就已經恢復如常,甚至臂膀中箭也只是擦了一下,傷口已經結痂。

    只不過天子很生氣,顧思林也很生氣,從控鶴到刑部再到顧家,京城又被犁了一遍,顧思林聽說抓到了幾個疑犯,不過都沒了下文,只能來找蕭睿鑑。

    “你問我?我還想問你呢,哪回出事我不是被關起來。”蕭睿鑑正在看書,看到一半被顧思林打斷,此刻拿書打着顧思林,“控鶴都出來了,你還在瞎摻和什麼?”

    “照臨,你得跟我說實話,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還想知道是怎麼回事呢!最近,我都沒出京城,南方沒事,北邊平靜,我都想不出誰這麼恨我。”

    “當初江南的刺客背後金主找到了?”

    “剿滅了青衣舍的江南幾處分堂,但是主使還未查到。”

    “那會不會還是他?”

    “現在我沒去江南,也不準備去……”蕭睿鑑只覺得頭疼,“你那麼神通廣大都不知道,我怎麼曉得。”

    “你有事瞞着我!”顧思林很肯定的說到,“那年你在南方遇刺,後來我送你的鹿肉被人下毒,再到這次,都是關係你性命的大事,怎麼每次都沒了下文?”

    “我難道不想知道是誰麼?”蕭睿鑑反問道,“南方的事情查到了青衣舍,投毒的案子宮人跑了,至於這回的冷箭控鶴還在查,你叫我說什麼?”

    顧思林沒在說話,黑着臉顯然是不高興。

    “好了,有什麼消息,我一定告訴你,你有什麼事,也要告訴我。”

    “你爲什麼,去找李希春。”

    “他妹妹週歲,我去喫酒罷了,你連個剛滿週歲的小孩兒都懷疑?”

    “我問的是李希春。”

    “他得罪你了?”

    “你從宮裏出來,有事爲什麼找他?”

    “爲什麼找他不找你?”蕭睿鑑幫着顧思林把話說全了。

    “是,爲什麼你有事不找我?”

    “因爲,”蕭睿鑑清了清嗓子,“我要找個不熟悉的人,最好是不認識的人……但是我不能隨意走動,萬一出了事,就像這回一樣,人人自危,所以只能找安全,卻又不太熟的李希春。”

    “所以,是什麼事?”

    蕭睿鑑沉默了一會兒,慢慢開口道,“皇帝又想念蕭鐸了。”

    顧思林瞪大了眼睛正要張嘴就被蕭睿鑑立起手掌打住。

    “我不想再談他,更不想跟你談他。”

    “也不想讓卿卿知道。”

    “所以我不能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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