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初柒沒想到時隔十年之後她還能再次踏上這條回宮之路。

    她端坐在馬車內暗紅色的金絲牡丹軟墊上,凝神聽着馬兒紛亂的腳步聲,以及馬車四角的銀鈴因爲速度太快而撞擊出的清脆響動。

    想不出此次被接回去是出於什麼樣的始末,但顧初柒從這馬車的規格以及慕將軍親自出城迎接自己的陣仗而判斷,大抵不是什麼好事。

    畢竟當年自己被悄悄送出南安國的都城之時,所乘的馬車不過是一輛再普通不過的獨駕黑漆馬車,馬車內堪堪只有幾隻黑唆唆的棉布墊,還有一盤子硬的咬都咬不動的綠豆冰糕。

    這待遇,簡直天壤之別。她不得不心生猶疑。

    身側的芷兒從見到顧初柒之後便一直怯生生的暗自打量她,瞧着顧初柒泯了下脣便及時的送上茶水,瞧着她皺眉便將軟墊再多鋪一些在她身下。

    如此共同在這寬敞的馬車中雖然不曾有過多的交談,卻也平安無事的度過了整整五個白晝。

    這會子看着顧初柒專注的聽着馬車外的動靜,她便悄悄的將馬車上的簾子掀開一個角。

    簾子外一片荒蕪,除了漫天的塵土飛揚,就只看得清慕將軍馬背上一襲玄色的長袍,在灰黃的世界裏,恣意抖動。

    “三公主,看樣子,估摸已經快到都城的邊界了。”

    聽得芷兒的解釋,顧初柒只淡淡的“嗯”了一聲,然後擡眼掃了眼窗外,也真的只是一眼,便就又靜默的坐在那兒不動如山了。

    芷兒似乎已經習慣了顧初柒的沉默,卻又不禁有些心疼她的隱忍,畢竟這尋常來說要行上足足數十日的路程,如今卻連五天時間都沒用到,這速度,就連她這個從小粗活做慣了的丫頭都有些受不住更何況是這千真萬確的千金之軀呢?

    她眨了眨眼睛,轉手拿起金絲楠木矮几上供着的那串葡萄,然後仔細的剝開外面那層紫黑色的薄皮將果肉送至顧曉柒的面前。

    “三公主,喫顆葡萄生生津吧,這兒雖離都城近,空氣卻遠比都城要惡劣呢。平常非到不得已,咱們寧肯多繞一圈打蒼牙國邊界走都不願走這條道的。”

    此話多少引起了顧初柒的注意,她看了眼躺在芷兒指尖的那顆葡萄,此時正晶瑩剔透的泛着溫潤的光澤。

    她伸出手將葡萄拈起放進口中,頓時滿口生津。到底是宮裏的特供水果,就是比她在外邊摘的野葡萄要甜爽可口。

    “甜是甜了些,不過少了些葡萄特有的酸性,倒也有些美中不足了。”她淡淡的開口道。

    芷兒眉心一跳,連忙垂首行禮,“三公主的喜好奴婢記下了,今後再不會犯同樣的錯誤。”

    顧初柒沒想到只是隨口的一句感慨竟讓這丫頭如此驚嚇,這讓她不禁想起從前在宮中的自己,大約也是像這般如驚弓之鳥吧。她彎了彎嘴角,

    “也罷,終究是我跟宮裏的事物有些格格不入罷了,你也不必介懷,當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那可不行,不管奴婢能在三公主身旁伺候多久,但凡奴婢在的一天,就當所有事以三公主您的喜惡爲先。”

    看着芷兒認真且緊張的面容,顧初柒突然心念一動,她微轉螓首,“我多年未曾回宮,對宮中現如今的情形已經陌生了,不如你揀知道的講些給我聽吧。”

    芷兒咬了咬嘴脣,“敢問三公主離宮之時是何時?”

    何時?顧初柒回憶了片刻,“大約安慶十五年吧,我記得那年大皇子剛剛出世,周邊其餘幾國都有使節過來慶賀的。”

    “竟然那麼久遠了!”芷兒不由得發出一聲驚歎,“三公主在外這就待的有十年了。”

    顧初柒揚眉看向前方,除了暗紅色織錦流蘇門簾,其他的她什麼也瞧不見,“是呀,十年光陰,彈指即瞬。”

    這語氣,多少有些惋惜。

    芷兒不懂,三公主被留在鄉野數十年,現如今被王上如此隆重的迎回宮中不該是件很歡喜的事兒嗎?怎得在她面上卻一絲愉悅也看不出?

    她按壓住心頭的疑慮斟酌着開口,“這十年來,宮中的事的確已經斗轉星移,芷兒卻是不知從何說起了。”

    “那便說說幾位公主的境況吧。”

    那些她曾經避之不及的女人們,不,在那時她們跟她一樣都還不過是梳着凌虛髻的少女而已,只不過稍稍年長她幾歲,便已經有了讓她聞之色變的本事。

    “是!”芷兒頷首,“那奴婢便從大公主說起吧。”

    大公主,“顧安珍”,顧初柒腦海中不禁浮現出她永遠昂揚着頭顱訓誡自己的尊貴模樣。

    “她如今應該已經出閣了吧。”

    “是,五年前,大公主便嫁與了蒼牙國的太子,並順利誕下一位小皇太孫,如今眼看着便要登上蒼牙國王后的位置了。”

    也算得償所願,不枉爲南安國的嫡長公主,顧初柒點點頭,“那安蕊呢?”

    “二公主兩年前遠嫁至了霽月國,現如今已是霽月國最最受寵的王妃了。”

    “霽月國?”顧初柒心裏的某根弦似乎被人猛的拉緊,十年前的那個夜晚,她在壽安殿附近所救的那個白衣少年,辯其口音大約就是霽月國的某位王公貴族吧。

    不知他胸口的那個箭孔是否還有疤痕遺留,怪只怪當日的自己只是個身無所長卻空有一顆救人之心的小丫頭,不然以如今自己的醫術,斷不會讓那臼臼涌出的鮮血將他的白袍染成一片鮮紅。

    顧初柒收回神思,“只是寵妃?”這可跟她少時所放出的撅詞有所出入,那時她聽過她說的最多一句話便是,“你一個獵戶女生出的孩子能有什麼資格與我們平起平坐?了不起長大後父王隨便將你許給一個稍有權勢的大臣做個嫡福晉罷了,哪像我跟大姐,我們生來就是嫡公主,就算今後嫁人也只會是萬民敬仰的皇后!”

    顧初柒搖了搖頭,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譏誚。

    “雖是寵妃,離正宮之主還差上一截兒,但這卻是二公主自個兒向王上求得的姻緣呢。”

    “哦?她這又是爲何?”顧初柒的興趣被芷兒成功的吊了起來。

    芷兒泯了泯脣,“這個奴婢倒不慎清楚了,只知當年霽月國的王上來南安國建交離去不久之後,宮裏就操辦起了二公主遠赴霽月國和親的事宜。”

    “是嘛,大概是覓得良人了吧。”顧初柒言罷便闔上眼皮假寐起來。

    芷兒應了聲,見初柒已失了談天的興致,便也乖覺的閉了口悄悄打量起顧初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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