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思緣心尖擰了一下，滴出酸苦的水，面上重新帶笑，只是怎麼看也小心不過：“我帶你去我座位。”
短暫的路程，一路無話。
陸思緣將陸媽送到座位上便到處找事做，這邊帶人那邊倒水這頭髮通知那頭整理講臺的，一刻沒閒，好在也沒人察覺出什麼異樣。
十幾分鍾後，蘇外婆也來了，陸思緣見了她就忍不住賣乖，上去討老人的笑，蘇外婆被他一路帶一路哄，笑得面色粉紅，說：“不要以爲你這樣討好，我就不給爺爺告狀啦。”
蘇外公盯陸思緣的成績盯得可緊，陸思緣只得苦笑。
這廂，阿德媽正和陸媽誇獎陸思緣，說這孩子機靈又可愛，成績不錯，還會說話，要是她有個女兒，她定是要纏着陸思緣做女婿不放的。
阿德媽說得起勁，也沒顧陸媽應得迷茫，瞧不出陸媽的心不在焉。
陸媽看到陸思緣和蘇外婆的親密，內心一陣空虛，還有些恐慌――他和誰家孩子走近，誰代了她的位置，她一概不知。
不知蘇外婆在那頭說了什麼，陸思緣朝陸媽看來，看到陸媽正出神地望着自己，想到什麼，神情也慌亂了，像是做什麼壞事被抓了正着，虛得他飛快地移開目光，與蘇外婆向陸媽一指，尋了藉口，匆匆離開。
蘇外婆對陸媽笑着點頭，陸媽不明所以，也只得回笑。
陸思緣瞎忙一通，終於等到穩哥出場，便和其他同學一起退場，到走廊外邊等待去了。
蘇洺一行不久也回來了，陸思緣見他就上前拉他的手，問他累不累，話裏卻沒有以往的活躍，像是受了委屈的。
“不累。”蘇洺抽出自己的手，對陸思緣笑笑。
陸思緣也回笑，笑得有點虛脫。
家長會要開挺久，學生們站走廊外等了十幾分鍾就累了，各個散去找地方歇息，就見偌大校園內，打遊戲的打遊戲，聊天的聊天。
一班人也走得差不多，寥寥幾個還守在走廊上的，也大都蹲着。只蘇洺和陸思緣例外，蘇洺這時候也不忘學習，拿着一張試卷一支筆墊在圍欄的瓷臺上寫，陸思緣則在他旁邊攔着圍欄兩手環胸地看着教室裏出神。
站累了，陸思緣換了個姿勢，又注意到蘇洺因太高在瓷臺上只得彎腰寫試卷，心裏笑他書呆子，開口卻是體貼的：“累不累？要不我們換個地方？”
蘇洺正想搖頭，陸思緣似看穿了他的想法，搶先一步道：“唉，我站得有點累。”
“……那就換個地方吧。”蘇洺如是說道。
陸思緣便得逞地笑，好像他做成了多了不起的大事。
要不說景高怎麼一年才五十個一本呢，這會兒足球場的草地上全是人，科教樓的借閱室裏卻一個人也沒有。這兒夠安靜，也有桌椅，最合適蘇洺寫題不過，陸思緣選定了地方，到這兒才發現沒人。
“哈，咱包場。”陸思緣隨意翻了翻桌上的報紙便坐下，拍拍旁邊的椅子，“來，坐着。”活像要包兔兒爺的傻闊少。
蘇洺寫的是化學，沒什麼複雜，在走廊時就寫了大半，這會兒安靜之下寫得更快，兩人坐了沒十幾分鍾就寫完了最後一題。
陸思緣在旁邊看報，也不打擾。蘇洺有時候覺得，陸思緣是個挺神奇的人物，什麼活潑內斂耍賴乖巧的樣子，他都做得出來，且他的任何樣子都讓人覺得自然，好像他一直就是這樣子。
若是這樣，那到底哪一個是你真實的樣子呢？
蘇洺放筆，斂了情緒，道：“你的媽媽向我詢問你的情況。”
原來看報看得無聊的陸思緣眼裏亮了一下，又不想顯得太激動，強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哦，她問什麼？”
“問你和我們相處得怎麼樣。”
陸思緣撐着下巴，轉頭正視着蘇洺，“那你又怎麼答呀？”
蘇洺頓了一頓，“我說很好。”
陸思緣聽了便笑，笑意卻不見底，淡薄得眼睛輕輕一眯就化了。他趴到桌子上，閉上眼睛，有些慵懶的，帶着沙啞地說：“我沒和你說過他吧，我喜歡的那個哥哥。”
蘇洺捏着筆的手一緊，因爲心裏抽疼得厲害。
蘇洺只注視着陸思緣，一聲不吭。
“我爸……我小的時候就跟我媽離了，我媽一個人帶的我，來了這兒，因爲工作，就把我寄託在鄰居家，他是鄰居家的兒子。小時候就常在一起，喫的一起喫，玩的一起玩，睡也一起睡，他很護我，幾乎就把我當他的親弟弟。”陸思緣說到這兒，嘴角勾了一邊，像是諷刺，“那麼一想，我還挺齷齪的。”
蘇洺就伸手去觸他，輕輕地，用指尖撫平他的脣角。
陸思緣沒睜眼，就這樣閉着握住蘇洺的手，貼在臉上蹭了蹭，笑裏終於有些真切，他說：“初一那年我清楚自己的性向，是因爲我意識到我對他不是什麼兄弟朋友的感情――啊，吳勝，我原來和他玩得最好，也是因爲我告訴他這件事，他不能接受，我們才疏離了的。”
“其實我也沒想怎麼，我太清楚他，所以太明白這不可能，”陸思緣笑了一下，像是想到什麼有趣的回憶，“他那時候女朋友都換了一個隊了。”
“我初三那年，他高三，那時候他班裏轉來一個女的，叫陸佳嘉。陸佳嘉、陸佳嘉……從此之後，他三兩句話就脫不離這個名字――他以前那麼多女朋友，也沒見他這樣過――他是真上了心的。他脾氣並不好，但對她總是百依百順的，幾乎所有的時間都放在她身上，我和他早就決定好的約定，因爲她一個電話就能取消……三水，或許你不能理解，可是……”
陸思緣的音顫了一下。
“她喜歡叫他‘趙’，他便叫她‘陸’――我和她的姓都一樣――他和她講電話的甜言蜜語裏都是‘陸’，他的草稿本里也寫滿了‘陸’，但那個‘陸’不是陸思緣的‘陸’。
“我本來以爲我能忍，可事實上我嫉妒得不得了，我甚至恨她姓都跟我一樣，我們在他心裏卻是天差地別，他心裏只有一個‘陸’，但不是我。
“我一點也不好，真的，一點也不。”
陸思緣說這話的時候帶了鼻音，有些哭意，卻不見淚，他靜了好一會兒沒說話，蘇洺被他貼在他臉上的手動動，安撫性地用指滑過他的額，將帶汗了的碎髮掃到一邊。
再開口時，陸思緣語氣平靜：“我買了一個本子，在上面寫滿了咒她的話。他跟我說他們今天去甜品店約會，我就詛咒她半路上出意外，咒她喫東西時叉子戳進喉嚨裏，他跟我說她聲音好聽，我就咒她誤服硫酸……三水，我甚至沒見過她，就用你想不到的過分的話去貶低傷害她。
“嫉妒之下，我是可以這樣醜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