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單程路思緣 >第 76 章 第七十五章
    陸思緣的嘴張了又閉,閉了又張,“我沒那麼想。”

    許阿姨對他的口是心非不做評價,僅是微笑,溫和道:“確切地說,他並不算病人,只是受我一些幫助。他剛回來的時候有交流障礙及共情缺陷,很難適應羣體生活,但不屬於病態,不需要藥物治療,只需要引導。”

    陸思緣一下想到什麼,“蘇白……”

    “是我們送的,”許阿姨欣賞他的聰慧,眯了眯眼,“飼養動物需要付出精力,而動物相應會給予情感反饋,是一種共情練習。”

    陸思緣不知道說什麼好。關於蘇洺的那段自閉,他從蘇綰和蘇洺的隻言片語能猜到大概,但從來沒有直面過,一來是出於禮貌,二來,他不忍。

    “他進步很大。”許阿姨看着陸思緣的眼裏寫有感激,蘇洺的改變是因爲誰不言而喻,“他是個好孩子,能見到他好,我們都很高興。”

    的確,蘇洺是個好孩子,陸思緣相信,在真正瞭解蘇洺之後,幾乎不會有人不喜歡蘇洺。他有一顆最溫柔的心,即使經歷過孤寂、見過黑暗,也沒有失去善待他人的能力,甚至一直懷帶誠摯與人相處。無論對事對人,他始終認真,在多數人被時代變遷的迅速催得焦躁的今天,是難得的純粹乾淨。

    所以他希望蘇洺好,正如許阿姨希望的那樣。

    陸思緣沒有想過他會陪伴蘇洺多久、能幫助他多久,他希望這樣的時間能儘可能延長,但如果有一天他們疏遠,蘇洺身邊有了更好的朋友,他也會非常感激。

    蘇洺值得。

    陸思緣有一瞬間感覺自己與許阿姨產生了共感,好像有些明白她的心情了,同時他對自己與蘇洺交好這事遲鈍地感到慶幸,笑起來,若春日暖陽。

    “我知道了。”

    她不過是借他謝謝命運,顯然,上天也愛着蘇洺。

    飯間,李副官和蘇外公談到過去,感慨良多。

    李副官的父母是蘇外公的戰友,都死於戰場,李副官從小在軍中生活,由幾家人輪流撫養。蘇外婆對他最好,他和蘇綰兒時脾性相合,兩人是鐵一樣的哥們兒,一起做了不少壞事,沒少被蘇外公罰。

    蘇綰一直是個有主見的姑娘,且對自己認定的事情異常堅持。蘇外公想她做醫生律師之類的職業,她卻選擇了在蘇外公看來不正經的模特職業,蘇外公氣得不認她,她也始終一副無所謂的態度,之後遇到那個人、懷上蘇洺、一人異國他鄉打拼,一直沒有和家人聯繫,回來後,也不過輕描淡寫一句:“爸,不好意思啊,我又闖禍了。”像小時候砸了隔壁家的窗戶,房屋主人命她回家叫家長給個說法,她就回來喊她爸。

    李副官覺得,她好像永遠活在十六歲,囂張叛逆的青春年紀,一往直前,不怕對錯。作爲大人,她過得實在糊塗且失敗,可同爲大人,他又羨慕她的張揚。

    多少人,包括他自己,爲了成長捨棄了對未知的好奇,捨棄了爲追求執念的不顧一切,連底線也能因爲實際情況退讓一二。從不顧警告偷偷地潛入所謂的禁地、質疑一切規矩的合理性,變爲“不許就是不許”;不會爲了喜歡的人一句話去犯傻地挑釁作爲權威的班主任,贏得她微微一笑;不會因爲得不到想要的草莓蛋糕就賴着不走,退而,我們可以選一個芒果口味的。他們顧及顏面、顧及責任、顧及親人孩子……大人有太多的人要照顧,有太多的事情要計較,冒不了險。

    孩子會單純因爲有趣就去敲那最兇的老頭的家門,跑到樹後面看他破口大罵,誰也不會想尊老愛幼之類的道理,只覺得那老頭生氣地抖鬍子的樣子非常好笑,他們幼稚、胡鬧,好像永遠有花不完的活力,讓大人頭疼是他們最拿手的本事。

    大人剛從沉重的工作負壓之下得一隙喘息的時間,透過窗口,看到樓下撒腳奔跑的孩子,他們一步一跳,好像輕盈得隨時都要飛起來。

    他們闖禍有人替他們承擔,金錢、顏面之類的損失到了他們這裏,統一兌換成大人的責罵而已。

    之所以無畏,是因爲有被庇護的底氣啊。

    蘇綰從來不怕失敗,因爲就算是她爸將她趕出家門的那段時間,她也能自信地對李副官說:“等我走出名氣,買一條街的跑車開回家,看他能不給我開門?”她一直知道,她爸絕不會真正不要她。

    蘇老頭最討厭他那不爭氣的女兒,可若不是真正的愛,她哪能一直驕傲。

    她被愛護得如此好。

    如何讓人不羨慕。

    李副官是越來越沉穩了,兒時的各種惡作劇現在想想像是一場頑皮的夢,然而蘇綰任性依舊,他越走越遠、越長越大,回過頭,姑娘還在原地對他做鬼臉。

    他的實際年齡比蘇綰小,可他現在好像比她大很多。

    收到她回國的消息,他二話不說和組織申請了年假回來看她,同時也見到了蘇洺。

    他愛護她,不僅因爲他是她最好的朋友,而更像是守護過去的自己。

    李副官和他妻子照顧了蘇洺一段時間,之後他和蘇洺靠通信聯繫,某天起,他的信裏多了一個叫陸思緣的人,蘇洺筆下的陸思緣是個多變的有趣形象,漸漸地,連蘇洺也變得鮮活起來。

    告別蘇家兩老,李副官撥了一通電話給蘇綰,笑道:“小洺很好,陸思緣很有意思。”闊別近三年再見蘇洺,他和之前那個不苟言笑、沉默寡言的少年截然不同,像換了一個人似的,臉上時常掛着禮貌性的笑容,雖仍少言,但會主動搭話、會開玩笑。

    看到蘇洺故意嗆得陸思緣無話可說的樣子,李副官差點沒當場把眼睛瞪出眼眶。放在之前,他絕對想不到蘇洺會和誰親近如此,能不顧忌地玩笑,而且三言兩句把伶牙俐齒的陸思緣堵得無話可說……做夢也夢不到啊。

    “小靜能輕鬆一些了,”蘇綰說的“小靜”是李副官的妻子,李副官聽到那頭有打火的聲音,蘇綰靜了兩秒才繼續說,“謝謝。”

    “你又抽菸,早晚肺癌死掉,”明知對方看不到,李副官還是翻了個白眼,“我們也沒幫什麼,如果不是陸思緣那孩子……”

    蘇綰輕輕笑了笑:“我知道。”可惜陸思緣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對蘇洺的特別意義,並不僅僅是好朋友或引導人這樣的身份。

    李副官聽蘇綰吊兒郎當的語氣,忍不住說:“有時候我真挺討厭你的。”

    蘇綰不以爲意地回答:“糾正一下,或許你想說的是,嫉妒。”

    李副官愣了一下,便大大方方承認:“對,挺嫉妒你的。你來去都瀟灑,什麼都不用管,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蘇綰好一會兒沒說話。

    李副官甚至以爲她已經掛了,拿遠手機確定還在通話中,再貼近耳朵時,蘇綰說話了:“蘇洺十二歲那年,我想回來,所以我到處找場子,陪酒,哄人開心,通過一層一層的關係,找到我現在的老闆。

    “那段時間我晚上八點出去,回到家一般是凌晨三點。蘇洺出不了門,家裏都是他打理,我回去之後他還要給我醒酒,給我做飯菜。

    “我十二歲的時候還沒下過廚呢。”

    蘇綰從沒說過她在國外的日子,李副官是根據蘇洺提供的信息託人查過,才模糊地知道一點。她突然說起這段往事,李副官心中不太舒服,要不是那個男人,她原本不必承受這些。

    “阿鐵,”蘇綰喊李副官的名字,“我一直不覺得我有什麼遷就別人的必要。我爸媽生我,養我半生,那麼後半生我就供他們衣食無憂,所以即使我爸並不樂意我的選擇,跟我也沒什麼關係。”

    “我認識他,義無反顧跟他去美國,和他分手,得失我也不在乎,誰也不欠誰。

    “可是蘇洺不一樣,他本來不該來的,我沒有辦法才讓他出生,卻提供不了他應該獲得的童年,甚至因爲我,他過得並不好。

    “他的不幸都是我給的,他要是恨我無可厚非,可這孩子,始終愛我。

    “我誰也不欠,但我欠他。”

    如果蘇綰的意識裏,和所有人沒有虧欠等於她的自由,那麼她對蘇洺的虧欠感,就等同一條能扣住她投入自由的鐵鏈。李副官第一次從蘇綰的話語裏聽到疲憊,和不明顯的愧悔,她說:“我不會因爲他放棄我的什麼,可是他要是過得不好,我這輩子也不會原諒我自己。”

    她做不到捨棄夢想去照顧蘇洺,然後,看到陸思緣,便如在深海里看到浮木一樣,毫不猶豫地伸出手,向他求助。

    所以你明白了嗎?

    我不瀟灑,我只是自私。

    ???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