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兒驚動了李副官一家，因李副官在部隊裏沒法出來，替他來的是許阿姨，許阿姨一大早就來拜訪，進去說了半天，也沒能讓兩老鬆口放蘇綰進家，蘇綰從站着到蹲着，最後乾脆一屁股灰坐地上，大半張臉遮在墨鏡後面，冷酷地看着來往的人。
第二天正午，陸思緣來找蘇洺時，就與這樣的蘇綰一上一下對上了視線。
陸思緣第一反應是蘇綰擱這兒搞行爲藝術，跟着才遲鈍地反應過來應該是惹惱了蘇外公，但蘇外公每次生氣都會有蘇外婆在旁邊勸着，一般情況下不至於讓蘇綰一個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坐家門口。
就在陸思緣思索的中途，蘇綰從口袋裏掏出一包煙，點了一根，道：“如果你要找蘇洺，他不在。”說着又給陸思緣遞了一根，“抽嗎？”
陸思緣發現，面對蘇綰，他真的很難進入應對長輩的社交狀態，只能嘴角抽搐，道：“不了，謝謝。”他敢在蘇家門口抽菸，蘇外公就敢在蘇家裏面拿衣架抽他。
陸思緣先給蘇洺打了通電話，但聽筒裏傳來的不是待接鈴，而是甜美而官方的女音通知：“您所撥打的手機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陸思緣這才往院子裏探了一眼，見院內和大廳都沒人，不知道什麼情況，於是問蘇綰：“請問蘇洺去哪兒了？”
蘇綰十分熟練地吐了口菸圈，說：“他爸派人接走了。”
“……”陸思緣震驚的同時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問下去。
蘇洺說過，自他出生以來記憶裏就只有蘇綰，他不知道他爸是誰，蘇綰從來不說，他也就沒問。怎麼這會兒突然就冒出了親爹，而且還把人帶走了？這親爸在蘇洺的前半生不聞不問，突然就出現將人接走，要說裏面沒有貓膩，陸思緣是不信的。
畢竟不是所有人的親生父母都愛孩子，像陸思緣他爸就不是什麼東西。
陸思緣越想心裏越慌，忽然想起昨天下午蘇洺接到的那個電話，而那通電話來自誰，所謂家裏的事指的是什麼，似乎都有了答案。他當時就覺得不對，可被蘇洺糊弄過去之後，自己後來也忘了再問，倘若他沒忘，會不會、會不會……
陸思緣的大腦有片刻宕機，他失神地問道：“……他爲什麼不和我說呢？”
蘇綰的眼藏在墨鏡底下看不清，她建議道：“不如你親自問問他？”
陸思緣稍微定神，問了當下他最關心的問題：“他爸接他去哪兒？”
“不知道。”
“接走幹嘛？”
“不知道。”
“什麼時候回來？”
“不知道。”
蘇綰作爲親媽三問三不知卻一臉的自在坦然，陸思緣的火氣越問越旺，他大概明白蘇綰坐在門口不得進門的原因了。
“我能不能冒昧問一句，”想着蘇綰是長輩，陸思緣忍着脾氣問，“蘇洺的父親是誰？”
“不冒昧不冒昧，”蘇綰一手把墨鏡摘下，另一手撐着下巴，笑了，眼睛彎彎，很漂亮，“孩子他爸姓宋，名聞餘。”
“怎樣能聯繫到他？”
“我不知道，你上網搜搜說不定有。”
陸思緣心裏一咯噔，他不認爲蘇綰會在這個時候開玩笑，他幾乎是顫着手點開瀏覽器，搜索宋聞餘三個字，位列第一的搜索結果是人物百科。陸思緣不追星，對娛樂圈所知甚少，對宋聞餘這個名字並沒什麼概念，對“歡餘傳媒有限公司CEO”也沒什麼概念，但看到歡餘傳媒底下那些個耳熟能詳的影視、音樂作品及旗下藝人，瞬間就明白了這個名字的含金量。
“這我不清楚，”蘇綰緩慢道，“不過網上一搜就有的宋聞餘，我只認識這一個。啊，還有一個消息，我想你在網上應該搜不到，宋聞餘三個月前癌症確診……”蘇綰並不把話說完，話到這裏反而噗嗤一聲笑出來，“是不是挺像狗血電視劇的？”
陸思緣沒她幽默，完全笑不出來，“他在這個時候找回蘇洺並不是因爲感情吧？”那麼蘇洺在那個家會有什麼樣的處境可想而知。
蘇綰沒有說話，但在提及“感情”一詞時她表現出來的輕蔑無疑是最好的回答。
陸思緣無意識攥緊拳頭，用以抑制內心的負情緒，壓着嗓問：“即使是您，也無法留住他嗎？”
蘇綰拿煙的手一抖，雙臂收緊，抱住腿，笑得不再輕鬆，“你知道他要封殺一個人只是一句話的事情嗎？我花了四年時間才站上首席的位置……你要我賭上我的前程去和他爭嗎？”她問得很輕，並不像質問，更像是與自己對話，她話半一頓，擡頭看着陸思緣，像爲了說服自己一般，提高音量道：“是蘇洺自己選的。”
“……您明知道，”陸思緣說，“他不會讓您爲難。您也知道，如果您願意說一句留下，他說什麼都不會走，誰都帶不走他。”
陸思緣想，蘇洺你挺牛逼啊，親媽是超模，親爸是老總，親爸還絕症等着他繼承億萬家產，好看和有錢都佔了，太會投胎了。
他笑了，笑出聲的那一刻，又無比想哭。
在他這裏獨一無二的寶貝，在俗人眼中，大抵是個爲遺產臨時迴歸的私生子，日常他連髒話都不忍心對着他講的孩子，萬般珍惜的人兒，在他父母的眼中無關痛癢，一個是不願爲他影響前程，一個是患病需要有人幫襯纔想起他，真如一個物品，推也容易，納也輕鬆。
他有一瞬間想提着蘇綰的衣領問她，蘇洺到底是不是你親兒子，他這樣敬你、愛你，卻也不值得你爲他付出嗎？
但理智很快重新佔據大腦，它無比清晰地告訴他——她身爲他的母親，就一定要不顧一切地去愛他嗎？興許她也很愛蘇洺，只不過恰好事業更重於蘇洺，況且蘇洺的離開不一定是壞事，她沒必要挽留。最重要的一點是，他憑什麼去指責她？即使他對蘇洺的感情勝於蘇綰，即使他願意爲蘇洺付出，但說到底他也不過是個外人，而無論蘇綰如何都是蘇洺的至親，他憑什麼管別人家事呢？
陸思緣將頭埋得很低，紅着眼圈，壓着顫抖，很輕很輕地說：“謝謝您，情況我明白了。”
蘇綰忽然想起蘇洺走之前給她的那個擁抱。其實蘇綰與蘇洺鮮有親近的時候，這次着實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讓她沒了反應。他緊緊抱了她一下，又牽起她一隻手，他低着頭，似在端詳她的指，她瞧不見他臉上的表情，但聽他很輕、很溫柔地說：“謝謝你。”分明該是客氣的說辭，用他那樣低沉緩慢的語調說出，像是在說我愛你。
她不知如何迴應這句如同告白的話語，直至他離開，她都沒有再說一句話。
而現在站在她面前的這個少年，他說：“既然你們都不要他，那我要。”
蘇綰當即像被人扇了一巴掌，臉上一陣火辣，疼的卻是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