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思緣傻了,傻得很徹底,傻到那口粥在嘴裏咽不下去,也嘗不出味道。
蘇洺卻很自在,依舊以緩慢的速度細微地擦着陸思緣的頭髮,他問道:“你不是想從宿舍裏搬出來嗎?因爲和舍友合不來。”
“是……”陸思緣可沒記得他和蘇洺說過這事兒,“可你怎麼知道?”
陸思緣瞬間聯想到了日常電視劇裏演的——總裁兩手插褲子口袋,目光望着遠方,只給身後的人留下一個偉岸的背影,和一句冷酷的話語:“三分鐘,我要這個人所有的資料。”
蘇洺一頓,表情複雜,“你不記得了?”
“記得什麼?”
“昨晚。”
“……昨晚?”
噢,陸思緣頭還疼着,真記不起昨晚有什麼事兒。
“你吐了我一身。”
“……”
“又就着一身嘔吐物抱着我不肯放。”
“……”有、有點噁心。
“我給你洗過,換了衣服之後,你回了點精神,就拉着我說話。”
陸思緣覺得,蘇洺在“我”和“給”字之間可能還省略了一個“好不容易”。
醉後的陸思緣沒有撒潑,但一改平日萬事不靠人的作風,變得無比黏人,對蘇洺很是依賴,像個孩子在外受了委屈,要抓着母親傾訴那樣,他攥緊蘇洺衣服的一角,低着頭,帶着沉重的鼻音,遲緩地說:“你知道嗎,這陣子我一直想到我們小時候的樣子。”
“……什麼?”蘇洺不記得自己小時候見過陸思緣。
“我跟你說過,我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你的,但其實我知道我是什麼時候意識到我喜歡你的。”陸思緣身子不穩一晃,看似就要掉下沙發,蘇洺一手將他撈回來,陸思緣的頭靠在蘇洺肩上,繼續道,“你高一有次打架……就,對面帶了刀,你去醫院縫了十針的那次。我下課看手機看到他們跟我說你進醫院了,具體情況不清楚,只說流了很多血,我等不到放學,翹了剩下兩節課□□就出去了。”
蘇洺抱着陸思緣的手忍不住攥緊,直到陸思緣疼得哼唧了一聲,他才意識到要放輕力度。
“當時……巨傻。坐公交都得五分鐘的路程,我嫌公交來得慢,路上又沒的士,一路狂奔過去的。說真的,我考一千米都沒那麼使勁兒……”
陸思緣好不容易跑到醫院,趙風朗已經縫好針包好傷從醫院裏走出來,兩邊人在醫院門口打了照面。趙風朗見到陸思緣的第一反應就是橫掃身邊的兄弟,低聲狠罵道:“誰跟他說的?”沒人敢回答。
陸思緣見到一切安好、唯手臂上包了塊長布的趙風朗,身上所有的力氣一抽而空,腳下一軟,癱坐到了地上。趙風朗連忙上前要扶,伸出的手卻被陸思緣惱恨拍開,但一秒不到,陸思緣整個人撲進趙風朗懷裏,抱着趙風朗喘大氣,巨大的恐懼在觸到真實的溫暖的一瞬間落空,陸思緣很想大哭,只強忍着纔沒哭出聲來,他想罵趙風朗沒事兒找事兒,可身上力氣,喉嚨也盡是血腥氣,澀得幹緊。
趙風朗察覺到胸口的溼意,一開始僵着沒動,只瞪着身邊幾個沒用的朋友,“看屁看,該滾就滾。”
他們聳聳肩都走了,走前還不忘陰陽怪氣地念着:“哎喲,有個弟弟就是好啊,受傷還有人惦記,不像咱們,只得自己擦藥了。”
趙風朗陪陸思緣坐在大馬路上,沒說什麼話,只拍着陸思緣的背,給他緩過氣來。等陸思緣真的緩過勁兒了,陸思緣抱着趙風朗的手改成了抓,將趙風朗的衣服攥緊在手裏,沙啞地罵道:“你媽的……”
“你媽……”
“以後我不幹了行麼。”
“你……”
“還罵?”
“你扶我起來……”
趙風朗一愣,抱着陸思緣,身子往後一倒,哈哈大笑。
陸思緣那因跑步而激烈跳動的心,在短暫的休息過後,再次如雷震動。
他那一刻無比絕望地意識到,面前的這個人將是他的劫。
“……我知道,我讓你很累。”陸思緣盯着虛空,輕聲說。
陸思緣上大一後,生活裏的事兒可簡單分爲兩類:不順心的事兒和不值一提的事兒。陸思緣不想拿不好的事情讓趙風朗心煩,而他能與趙風朗說的,多是一兩句話就足夠打發的閒話,趙風朗也不喜歡和陸思緣說他身邊的七七八八,加上他工作忙,兩人的交流逐漸減少,從每天一聊變成每週一聊。
趙爸病情加重之後,陸思緣更難與趙風朗聯繫,有一次週末晚上陸思緣打電話過去,是趙風朗的朋友接,他說趙風朗喝醉了接不了,說他心情不好,說他這陣子壓力大,說他向朋友借錢,說他想放棄游泳館的工作去找更賺錢的賣力活,而這些,趙風朗通通沒和他說過。
等隔天趙風朗打回來,陸思緣只能裝作一無所知的樣子,努力找些開心的事情跟他聊,可趙風朗只聽兩三句便煩了,他沒控制住語氣,不耐煩地說:“這點屁大的事兒有什麼好說的?”
陸思緣再不知能說什麼。
趙風朗也意識到不對,在短暫的沉默之後,才用彆扭的語氣說了一句:“……不是針對你。沒事兒我就掛了,有事聯繫。”陸思緣知道,這句話就算是趙風朗的道歉了。
此後,陸思緣就沒怎麼主動聯繫趙風朗。倒不是因爲不想,而是他每次要聯繫時,那句“有事聯繫”就像魔咒一般,總在腦裏響起。他好像……沒有什麼需要聯繫趙風朗的事情,他只是想他,可想他不能算有事。
“我有想過,如果那天你沒有受傷,或者我沒有逃課,我是不是就不會意識到我喜歡你了?如果我不喜歡你,就不會意識到我不正常,我媽就不會傷心,我也不會落考王高,我會是你優秀的弟弟,不會讓你覺得爲難,不會讓你噁心,不會要你遮掩,不會給你壓力……
“不對。我本來還是可以避免的……我不該在那天晚上你打電話給我的時候動搖的。我明明……我明明知道不對,我知道不行,可我當時……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陸思緣話有哽咽,噎了一下,不出聲了。
蘇洺以爲他哭了,低頭要看,陸思緣卻將臉整張埋進蘇洺頸窩裏,沒讓他看成。
等了一會兒,沒有溼意,沒哭。
蘇洺在酒局上喝的那些酒精還在太陽穴裏打架,剛纔處理陸思緣的時候一心思撲在人身上,倒不覺痛了,這會兒安靜下來,又開始折騰,惹人心煩。
蘇洺單手支着眼角,垂着眼皮,明面瞧不出喜怒。他嫌陸思緣愛得辛苦,可旋即自嘲嗤笑一聲,他這個厭惡做他人替身,卻又不捨這份藉着那位的光才換來的親暱的人,哪有資格高高在上,不屑起陸思緣的愛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