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的疲憊感被雨淋溼後更加沉重，身體的疼痛被雨打後也更加難受，陸思緣覺得他真的沒有力氣爬起來了。
他是真的因爲張一高失控嗎？好像並不是，至少他在打張一高的時候，想的東西和張一高沒半點關係。他想的是他那令人作嘔的親生父親，想到好幾次欲言又止的母親，想到從小偏袒他的趙媽，想到身患疾病的趙爸，想到他無論怎麼做都不能令其滿意的趙風朗，想到那麼多不屬於他卻又時刻堆在他身上的壓力，他一直忙碌，一直追逐，可是還是什麼都沒有。
他那樣奮力地去拿回衣服，好像就是想證明自己能抓住些什麼，結果還是被他弄糟，就連天也證明，世上大概沒有像他這樣無能又可笑的人了。
不知過了多久，眼前忽地一暗，雨在方寸之內停歇，大雨模糊了陸思緣的視線，他努力眨了好幾下眼睛，纔看到蘇洺那張冷若冰霜的臉。
蘇洺一手撐着傘，另一手插在褲子口袋裏，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他，像一位君王查看一塊被糟蹋的領地，眼裏有不帶掩飾的憎意，他一字一頓地說：“陸思緣，你說你過得很好。”
陸思緣艱難地咧嘴笑了笑，說：“我好像沒有說過‘很’字吧。”
不等蘇洺發作，陸思緣坐起來，用適當可憐的語氣，看着蘇洺，軟道：“三水，帶我走吧，去哪兒都行。”
蘇洺瞪着陸思緣，薄脣抿成一條直線，如果眼神能殺人，陸思緣此時怕是已經沒了完屍，連灰都一塊揚了。好一會兒，蘇洺才移開目光，鬆口道：“起來。”
陸思緣連忙爬起，跟着蘇洺往外走，蘇洺見他手裏還抱着那兩件衣服，眼神有異，簡潔地命令：“扔了。”
“啊，”陸思緣腦子一時沒轉過來，“這衣服不便宜吧……”
蘇洺又氣又惱，音量都比平日高了些許，“你就爲了這東西……”他一時想不出什麼話來形容陸思緣現在的落魄，話到半就卡住了，陸思緣接道：“可這是你的東西。”
蘇洺腳步一頓，只僵硬地重複：“扔了。”
“……我好不容易撿回來的。”陸思緣這會兒莫名的執着。
“我不想看見它就生氣，”蘇洺在垃圾桶邊停下腳步，擡手從陸思緣懷中把那兩件看不出原樣的衣服一團拿起，果斷地扔進垃圾桶，陸思緣看着蘇洺冷峻的側臉，嘴巴張了張，不知說什麼好，而蘇洺目視前方，冷冰冰地問道，“陸思緣，你覺得對我來說，是衣服重要還是你重要？”
聽了這話，陸思緣腦根一下清靈不少，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荒唐的傻逼事兒，一股濃厚的內疚感從心口涌出，直接澆滅了身上所有火氣，他找不到任何辯解之詞，低聲說了一句：“對不起。”
“……還有謝謝你。”
這句話讓蘇洺眉頭都皺了起來，他道：“想吐了。”
陸思緣：“……”
得，生大氣了。
還是那輛大衆輝騰，停在大路邊上，陸思緣已經不好奇它是怎麼開進學校裏的了，但猶豫自己這一身溼泥能不能坐進去，蘇洺替他打開車門，他望了蘇洺一眼，開口想說這會不會不合適，但蘇洺那刺人的眼神彷彿在說“你敢問我就當場卸了你”，陸思緣就沒能問出口，灰溜溜地鑽了進去。
蘇洺跟在他後面坐進來，問司機：“有乾淨的毛巾嗎？”
“有的。”司機從前座遞過來一張白毛巾，陸思緣不敢再勞煩蘇洺，主動接過，還道了聲謝。
蘇洺身子往前一探，從副駕駛座上拿了袋衣服，放到陸思緣邊上道：“擦得差不多了就把衣服換上。”
司機坐不住了，“少爺……”
蘇洺看他一眼，似乎在用眼神詢問“有什麼問題”，更似在說“再說一句直接開除”，司機把話憋了回去，“……沒什麼。”
陸思緣要是察覺不到這其中古怪就有鬼了，況且一般人誰在車上備新衣服，他往袋子裏探了眼，看見是套西裝，“三水……”
蘇洺同樣看了他一眼，不過倒沒有讓陸思緣自己體會眼裏的意思，而是直接道：“陸思緣，我現在心情不好，你最好斟酌一下你要說的話是不是我喜歡聽的。”
“……也沒什麼，”陸思緣心裏狂呼司機大叔我懂你，接着道，“就是我突然想起來，我的東西還在宿管辦公室放着。”
司機一看就是有經驗的老司機，都不等蘇洺說話，積極道：“我去拿。少爺，你們在這兒稍等一下。”
蘇洺點點頭，真心實意的客氣：“辛苦了。”
等司機下車走遠，陸思緣身上擦得也差不多，蘇洺正要推門下車，陸思緣看出他意圖，擡手將他攔住，問道：“幹嘛去？”
蘇洺也同樣問道：“你不是要換衣服？”說完，還體貼地補了一句：“車窗是防窺的。”
陸思緣疑惑道：“我換衣服你躲什麼，又不是沒見過，幹嘛下去淋雨？”
“有傘，淋不到。”蘇洺把陸思緣的手移開，下車前說了一句，“還有，不一樣。”
陸思緣的衣服撩了半截兒，露出白瘦的腰身，他從衣下模糊問道：“什麼不一樣？”
蘇洺看着那截亮眼的白，眼神一下變得幽深，象徵着男性成熟的喉結無聲滾動一番，再開口時，聲音比先前多了些啞：“過去和現在，不一樣。”
陸思緣沒注意到這個細節，只覺得蘇洺的回答莫名，還想追問，但他剛把衣服脫完，那頭車門就“砰”的一聲關上了。
蘇洺在車的一步之外等着，紅着耳根，望着雨水，覺得口渴，遲鈍了好一會兒，纔想起來自己還有事要做，便撥出一個電話，談起事來，將那份躁動壓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