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如激湖之石，讓陸思緣心裏泛起圈圈憂愁的漣漪。
晚飯的時候，他才惆悵地總結出一句：“我居然大三了。”上了大學之後，時間好像過得格外快，感覺高三還是昨日的事，今天卻是離畢業還差一年的大三了。
蘇洺已經習慣了陸思緣思維的跳躍，即使陸思緣上一秒還在討論綜藝內容，下一秒忽然嘆息感嘆人生，蘇洺也能十分自然地應承下來：“那麼二十一歲的陸先生，是什麼讓你突然意識到自己大三了呢？”
“我們班主任今天……”陸思緣一股腦說完，一碗飯下肚，起身去打第二碗，“聽說如果不考研，學校會因爲就業率催人就業來着，這不就是逼人一定要做個選擇嗎……三水，你有想過以後怎麼走嗎？”
蘇洺這學期開了解剖課，最近剛對人體動手，葷菜就不怎麼吃了，嚥下嘴巴里那片青菜，回道：“走心外科。”
蘇洺的回答沒有猶豫，這答案顯然已是經過多番思考，早就確定了的。
見陸思緣端着碗沉默，蘇洺以爲他在煩惱未來，替他添了碗湯，溫聲道：“如果你不想，就沒有人能逼你選擇，沒有答案就別想了，喝湯。”要是換個人和蘇洺傾訴，蘇洺估計會冷着臉讓對方好好思考，但面前這人是陸思緣，是沒事就愛瞎想還特喜歡把各種事情往身上攬的人，哪怕是現在他心裏也揣着不少東西，思慮過多不是好事，蘇洺不樂意陸思緣多想，哪怕做個糊塗的白癡，也好過做不開竅的傻子。
“把我慣成廢人對你有什麼好處？拿來做科研嗎？”
陸思緣懶得端碗，嘟囔一句便直接低頭對着湯麪吸，眼睛不離蘇洺，跟小狗似的，惹人憐愛。
同樣的話題到陶書墨那邊，就是另一番討論景象。
“心外科？他野心很大嘛，”陶書墨替自己夾了筷肥牛，“咱們都管普外叫戰士，心外叫烈士。心外對專業要求高、學習週期長不說，國內就業前景跟心內比也堪憂得很，你要不勸勸他？”
這天週六，陶書墨和陸思緣都沒什麼事，相約出來上網打遊戲，順便喫肉，程星待宿舍減肥，蘇洺在家學習，兩人都不加入。
最近蘇洺對肉還在嘗試接受階段，陸思緣怕他飯桌上見肉就沒啥食慾，所以兩人一起喫飯的時候是不單獨做肉的，能出來當然得好好喫一頓，說來也奇，這解剖課陶書墨和蘇洺是同一節，陶書墨對肉就一點芥蒂也沒有。
陸思緣在肉和飯下肚的時候，不自覺地想，爲啥談論未來就業的時候他都在喫飯？這好像是某種暗示，暗示他未來就是個飯桶。思想上開小差，回答就漫不盡心了，“三水肯定想得比我多，看得比你清，勸不了，我也不想勸。”
“蘇洺爲什麼選心外？也看不出他多喜歡這方向啊？”
“你不懂。三水喜歡什麼東西是不會明確表現出來的，但是他會很認真，雖然他平常做什麼都挺認真吧，”明明酒沒喝多少，陸思緣卻覺得大腦有點迷糊，不知怎麼表述纔好，“但對他喜歡的東西，更加……反正光是瞧他那個勁兒，你就知道他有多喜歡……”
想到什麼，陸思緣忽然止住，咂咂嘴巴，喝了口酒，不再說了。
陶書墨沒有在意，隨口道：“也只有你看得出來，畢竟你最瞭解他。”
“……也沒有那麼瞭解。”陸思緣訥訥道。
和陶書墨玩完回家是十點，陸思緣回來的時候蘇洺在洗澡，他不着急洗漱，便往沙發上撲，看着電視等蘇洺出來。
自上次喝醉跟蘇洺哭了一通後，陸思緣就不怎麼碰酒了，今天陪陶書墨也沒喝多少，人清醒得很，但坐久容易發睏，蘇洺是什麼時候坐到身邊的都不知道，只是腦袋在半空猛地一沉，身邊就伸出了一隻手給墊着。
明明是一句平淡的問話，陸思緣卻感覺是在問責，瞬間就醒了。
“喝了……兩罐？”
蘇洺沒說話，單手把茶几上的杯子推到陸思緣身前，陸思緣想也不想就捧手裏喝了，入口才知道是蜂蜜水，還溫着。
蘇洺居然是給他泡了蜂蜜水才坐到他身邊的，這過程他居然毫無察覺。
陸思緣喝完水，瞥見茶几邊上比磚厚的《人體形態科學》，眸光一滯。蘇洺注意到他的視線，從他手中接過空杯擱在茶几上，“還在想考研不考研的事兒？”
“也沒有……”
陸思緣確實在想事兒，卻不是因爲選擇迫在眉睫。
他只是覺得，人能有個目標是件很幸運的事，蘇洺的每一步都不浪費，實打實地朝着目標前進，理想這東西，不論以後能不能實現，但它會讓你意識到當下的付出是有價值的。像蘇洺這類人，一般是時間追着他走，就是走着走着，某天回頭才發現時間在他身後留下了很長的痕跡，而陸思緣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又害怕自己錯過什麼，於是做了許多事情，卻沒有任何的滿足感，他總不知道付出精力和時間去經歷這些是爲了什麼，更多隻感覺疲憊和進一步的迷茫，像他這類人，大多是追着時間走，總覺得時間太快，總覺得選擇突然，總覺得一生在不知不覺中就要消磨沒了。
“三水。”
“嗯？”
“我聽說心外科又累又沒錢途，就沒多少人願意選這條路，即使這樣，你也要走嗎？”
蘇洺若有所感，輕而堅定地說：“我是爲它而來。”
陸思緣長吐一口氣，笑着倒進沙發裏，伸手用拇指指腹摸了摸蘇洺的額頭，“這個勇氣能借我點嗎？”
蘇洺被他逗得失笑，眸光愈發溫柔，“那你拿。”
陸思緣避開蘇洺目光，不瞧其中情意，而是煞有其事地在蘇洺額前比劃，接着彷彿從蘇洺腦子裏抓住了什麼，捧到手心上，又送到心口前，閉上眼睛，雙手合十，一本正經地說道：“我就不是讀書的料，我不考研了，到時候校招去，如果沒人要，就回來給蘇洺當家政。”
“哦，那真是好了不得的決定。”
蘇洺的回答隨意，好像是在笑話他，陸思緣卻不惱，反而一哂。
蘇洺並不知道，這一步決定於陸思緣來說多麼重要。他這個願意永遠原地踏步、害怕任何改變的膽小鬼，終有一次跑到時間的前面，不是等它拖着自己。
陸思緣不由側身看蘇洺。
他想到高三與蘇洺逃課那天，他說，他這樣費力地前進，也不過是跑入一條不見底的長巷。直至一分鐘前，他也還在長巷裏轉悠，可是借蘇洺那點勇氣做出決定之後，頭一次沒有悵然若失，而是鬆了口氣，好像天上掉下許多彩磚，塊塊落在他腳邊，搭出一條明亮的路。
而此時，蘇洺就在身側觸手可及，真就應了他當初那句：“長巷裏有我。”
這人可真是言出必行。陸思緣笑出一聲，卻忽然想哭。他不知道，原來這樣……這樣被人放在心上，也是能教人心酸得想落淚的。
“三水。”陸思緣抱着腿，臉靠在膝上，這樣望着蘇洺，眼神格外認真，語氣近乎乞求地道，“我們做一輩子的朋友吧，好不好？”
蘇洺看他兩秒，起身去收杯子，沒有迴應他的話。
蘇洺的眼神……陸思緣合上眼，不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