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思緣笑得很好看,但挽救不了他的整體形象,要不是他的臉還乾淨,就能直接到抗戰片裏當落難的羣演。
蘇洺和陸思緣一人坐在牀上一人站在門口,對視了好一會兒,還是陸思緣率先開口,且頗顯侷促:“聽醫生說,你的記憶還沒恢復?”
蘇洺沒有迴應他的問題,注意力都放到了陸思緣的柺杖上,“如果我沒記錯,你之前好像不用柺杖。”他眉心微蹙,似乎是對自己的記憶產生了懷疑。
“你沒記錯,”陸思緣緩慢走近,“最近出了點意外。”他把盒子擱在病牀邊的桌上,用堪比八十歲老頭的謹慎姿態緩慢坐下,並把手中那束玫瑰遞到蘇洺面前,“送你的。”
護士小姐的話,陸思緣並沒有全信,但他不知要怎麼跟尚不熟的蘇洺確認。如果護士說的是真的,他就要思考蘇洺是因爲忘了他才和羅殷靈在一起的,還是即使蘇洺記得也會答應,以及針對這兩個不同情況,他又該怎麼辦……
於是覃淑欣出主意:先略表情意試探一下,看蘇洺作何反應。
陸思緣思來想去,最後跑到醫院門口的花店,挑了一束玫瑰。
蘇洺動都懶得動,隻眼皮一垂看了一眼,就冷淡地挪開了視線,“花就不必了,我不想造成不必要的誤會。”
造成什麼不必要的誤會?陸思緣愣愣拿着花,想到護士跟他說的那番話,瞬間苦澀得五官都要扭曲——是怕收了玫瑰花,會讓羅殷靈誤會?
陸思緣想得入神,以至於蘇洺問了兩次,他才聽到蘇洺的話。
“什麼意外?”
“啊?”
“柺杖。什麼意外?”
“呃。”陸思緣不知道該不該說實話。
畢竟他不知道失憶的蘇洺能不能接受自己喜歡男人以及被男人喜歡的事實。
畢竟蘇洺現在並不信任他,如果知道打他的人是自己的外公,不知道會不會直接把他當不法分子拉入黑名單。
“不像摔傷。”
好極。失憶不代表失智,蘇洺立馬就把陸思緣想到的第一個藉口否認了。
“被人打的?”
“呃。”陸思緣眨了眨眼睛,反應過來什麼,驀地笑起來,湊近了問,“你這是在關心我?”
“……”蘇洺似是被陸思緣奇異的腦回路鎮住,卡了一下,別開視線道,“我已經說過我不需要你照顧,你現在明明不方便,又爲什麼非要過來?”
原來前面的鋪墊是爲了趕人。陸思緣心裏發苦,要是蘇洺失憶能失到高一時,那個看似冷漠實則單純的小洺可比現在這個冷麪閻羅好對付多了……說到底還是怪宋聞餘!
蘇洺瞥了盒子一眼,禮貌又疏離地道:“謝謝,我會看的。”
這話就是在委婉逐客了。陸思緣心裏無奈,原來太瞭解一個人也讓人難過,但他故作聽不懂蘇洺的話外之意,硬是坐着沒動,數自己手上的玫瑰。
玫瑰八朵,每朵都是陸思緣仔細挑過的,嬌嫩漂亮。
花店老闆說八朵玫瑰有兩重意思,一重是代表歉意,請求對方原諒,另一重則是感謝對方的陪伴,希望能彼此珍惜,攜手前行。
陸思緣自認是個傻逼混蛋,蘇洺喜歡他喜歡了多久,就一定委屈難過了多久,而他初初碰壁,心裏的委屈就像被吹脹的氣球,輕輕一紮就全泄了氣,怕得不敢再喜歡,可蘇洺忍了那麼久,在許多次傷心之後,卻還喜歡着他。
說到底,還是被蘇洺寵壞了,所以才受不了他的冷漠。
如此一想,陸思緣深吐一口氣,低問了一句:“那喜歡什麼呢?”
病房裏只有陸思緣和蘇洺兩人,陸思緣的話定是跟蘇洺說的,但他說得小聲,蘇洺沒聽真切,“你說什麼?”
“不喜歡玫瑰,”陸思緣指尖在花瓣上輕輕點了點,掃了眼裏的低落,揚起笑來,“那你喜歡什麼?”
蘇洺實在不懂此人怎麼個腦回路,好像一點眼色和氣氛都不會看,似感頭疼一般閉了閉眼,“陸思緣,我不喜歡你。”
陸思緣渾身一僵。
親耳聽到這話,比想象中衝擊更大、更讓人難受。
“誰都說我跟你是最好的朋友,我不懷疑你,但對現在的我來說,你只是一個陌生人。我不知道我們之前是怎麼相處的,所以我沒法做到像之前那樣對你,你擅自對我含着期待,又因爲我沒能滿足你的期待而失落的樣子,我不喜歡。”
蘇洺的話裏沒有任何指責之意,只是在平淡地敘述事實,但卻警醒了陸思緣,讓陸思緣更覺自己罪孽深重。
這些日子陸思緣只覺得自己委屈,卻沒想過蘇洺也憋屈。
陸思緣習慣了一昧陷入在自己的情緒裏,從不考慮蘇洺的感受,只因過去的蘇洺向來遷就他,陸思緣但凡有一絲一毫的委屈,蘇洺總能很快察覺,又以最妥帖的方式撫平了去,而蘇洺自己的那些負情緒,卻一直藏得妥當,不想讓陸思緣苦惱。
就是因爲習慣了,才察覺不到這些不是應當,而是特權。
就像人活在世上不會時刻在意氧氣的存在,只有在失去它的時候,才知道難受。
陸思緣啊陸思緣,你怎麼總能在以爲自己已經看清了的時候,發現自己更多的錯處與虧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