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洺眼裏那難以用言語表達的，似是痛恨又像反感的情緒，穩準狠地戳了陸思緣一刀。
陸思緣心尖忍不住冒出委屈，他想，之前不管他怎麼混蛋，蘇洺都捨不得用這樣的眼神看他的。
還不等陸思緣從那眼神裏緩過勁來，與這眼神同步的，是蘇洺幾乎下意識擡臂撫開陸思緣的手的舉動，沒了陸思緣指尖的壓力，四葉草順勢落到蘇洺腿上。
有那麼一刻，陸思緣覺得蘇洺想罵他，但蘇洺開口前還是好教養地緩了一下，可是即便他已經很剋制，陸思緣還是聽出了一絲嘲弄，“陸思緣，你原來就喜歡開這些沒分寸的玩笑？”蘇洺一字一頓，甚至沒什麼音調起伏，明明是一句問話，聽起來卻僵冷得像是陳述句。
陸思緣忽然一下子小了十多歲，迴歸到六歲被院子裏孩子嘲笑他沒爹時期，臉上只剩羞愧與無措兩種情緒，脆弱得彷彿蘇洺再說一句他就能掉眼淚，“我不是……”他這會兒一點沒有剛纔跟那羣孩子辯論時的巧舌如簧，笨拙得咬了舌頭，疼過之後，發現自己能說的只有：“……對不起。”
說實話，陸思緣是在故意曖昧。
自那位熱心腸的護士說了什麼“女朋友”之後，陸思緣就一直像熱鍋上的螞蟻，恨不得直接怨夫式問蘇洺：“你跟羅殷靈到底什麼關係。”但理智又告訴他，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他都沒那個立場問這個問題，就算他不要臉地問了，過去的蘇洺可能會回答，而現在的蘇洺可能只會說四個字：“無可奉告”或者“我們不熟”。
蘇洺能那麼恰好地在他被一羣孩子羣毆的時候出現，總不能是他突發奇想下樓散心又偶然碰上，這概率太小了，所以陸思緣理所當然認爲，蘇洺其實就在樓上看着他，見他在跟孩子追逐，因爲知道他身上有傷，擔心他再受傷就下來了。
於是陸思緣在看見蘇洺的那刻，笑得十分明豔——這分明是在意他的。
於是他跟所有喜歡在心上人面前逞強的男孩子一樣，非得拿到那四葉草不可。
陸思緣提着瓶子和花回來的路上就在想，蘇洺是不是恢復記憶了，只是沒來得及告訴他，或者不想告訴他。四葉草點在蘇洺額上的時候，陸思緣忍不住想，這總該意味着此時此刻我是特別的吧？他費了很大的勁兒，才拉回那點理智，跟蘇洺說的是“拿來送你”而不是“我喜歡你”。
後果也見着了，蘇洺看他的那一眼能在今晚做他的噩夢素材。
因這一出，陸思緣整個人蔫了下來，直到入夜也沒再撩撥蘇洺，大部分時間都乖巧地趴在牀上，對着一個巴掌大的小本子畫畫，也不怕眼睛瞎。
牀是他辦完陪牀手續後護工給添的家屬牀，又小又硬，但陸思緣不在乎。
晚上陸思緣懷着心事睡得早，蘇洺那頭卻開着小燈，還在工作，只是敲鍵盤的聲音放輕了很多。待凌晨一點，蘇洺手裏那些瑣碎的事情纔跟下面交代完畢，他遠遠看了陸思緣一眼，視線收回時，不自覺又滑到牀頭櫃的盒子上，單手撫過，嘆了口氣。
這一覺，兩人睡得都不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