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四季如春不覺時節變化,一晃千年,而人間此時,則是深秋,凌晨四點來鍾,天空仍黑沉着,只有東方,微微的泛着一點朦朧的灰白。

    赭石紅的沙漠無盡地向遠方延伸,起伏的沙丘在黑暗中展露着曲線,像少女美好的弧度,沙丘腳下,一小塊沙土簌簌流下,露出半根支棱的白骨,一隻蜥蜴從紅沙中探出頭來,警惕地左右看看,一溜煙地跑遠了,擺動的尾巴與小小的四肢在冰冷的紅沙上留下一串縫針似的痕跡。

    這裏是東國環境最爲特異的沙漠,紅沙綿延千頃,氣候乾燥,人如果不戴加溼面罩踏入,十分鐘便會皮膚皸裂流血,自人類檢測氣候以來,這裏未曾下過一滴雨,因此當地人將這裏稱爲沁縉古沙漠,意思是,被雨遺忘的地方。

    在這片沙漠中,看不見任何綠色植物,連仙人掌和梭梭草也無法在這裏存活,而不時發生毫無規律的地震更是讓無數地質學家前仆後繼地闖進這片死亡沙漠,妄圖探尋它所隱藏的奧祕。

    數千年來,這片沙漠中不知吞噬了多少人的性命。

    此時,沙漠的深處忽然響起一聲尖嘯,那聲音模糊尖銳,像來自地表深處魔鬼的囈語;像是風颳過魔鬼城的詭異聲響,又像是有人在聲嘶力竭的慘叫。

    尖嘯過後不過幾秒,大地隆隆地震動起來,沙漠邊緣放置的無數地動儀器同時檢測到了這次毫無緣由的地動,震波自尖嘯聲響起的地方飛快地向邊緣擴散,沙丘水一樣地流淌下去,而沙漠的最深處,忽然震裂開一道巨大的縫隙,紅沙瀑布似的落下去,早起尋覓食物的小蜥蜴裹在砂裏無助地撲騰幾下,乘着沙子飛快地滑進縫隙深處,噠地一下,落在一塊開裂的青磚上。

    它翻着肚皮在原地躺了沒過一秒,巨大的陰影猝不及防地投過來,將它壓扁在了原地。

    它一聲沒吭地變成了一張蜥蜴皮,而坐着它的女人也因爲疼痛,絲毫沒有感覺到它的存在。

    幾滴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女人一手撐地,另一隻手抹去人中上的血,冷冷地擡起頭來,她頭髮蓬亂,不知多久沒洗了,在腦後與沙土血塊一起,糾成了一塊硬梆梆的鐵板。

    她目光帶着尖銳的恨意,死死盯住朝她逼近的女人,過了一會,她啐出嘴裏的血連帶着半顆牙,咧起一個異常猙獰刻薄的笑容,狠狠地說:“醜八怪。”

    逼近的女人渾身一僵,胸腔劇烈地起伏,臉色鐵青,像是被人戳到了痛處,然而此話的確不假,女人醜的驚心動魄,五官像切下來在絞肉機裏轉了一遭,又給隨意的粘了回去,此人若是凡人,可能是個演恐怖片或是馬戲團表演的絕佳天才。

    醜女用她只有一條□□的眼睛惡毒地注視女人片刻,忽然靠近,一手扯住女人頭髮,舉起了手中小刀。

    女人劇烈地掙扎着,兩隻手在地上胡亂地摸索,指甲扣進青磚裏寸寸碎裂,忽然,她的手攥住什麼,來不及思索,她用力握緊,胡亂向前方一送。

    於此同時,地上迎來了第二次更爲劇烈的震動。

    片刻之後,一切平息了,地上的縫隙緩緩閉合。

    這件狹小的青磚石室裏陷入了徹底的黑暗,只有兩個人急促破碎的呼吸聲斷續地響着。

    又過了不知多久,聲響漸止,石壁上高懸的青銅千年燈無風自燃,照亮了這狹小的石室。

    石室由青磚壘就,不大,長寬不過成年男子的十步大小,兩人間隔兩三米,一個歪靠在牆上,一個倒在地上,生死不知,腹間束着一把青銅燭臺。

    醜女雙手握住燭臺,悶哼一聲手臂用力,傷口的血沁出,濡溼了地面,女人動了動,只略擡起眼睛,用詭異的神情注視着醜女腹間的傷口。

    兩人身上的傷口癒合得都奇快無比,女人方纔明明已被傷的看不出容貌,然而此刻皮肉蠕動,傷口竟在緩慢癒合,在臉色縱橫的傷口中,依稀能看見她的大眼睛尖下巴,可知她在未曾受傷之前,應該是位美麗佳人。

    “慢了……”女人盯着傷口,眼睛妖鬼似的亮,她雙脣豁開,露出兩排血淋淋的白牙,然而她似乎絲毫不覺疼痛,只暢快地大笑起來,“慢了慢了慢了慢了!我的姐姐!你癒合傷口的速度又慢了!”

    “那又如何?”醜女盤着腿坐起身來,忽然歪嘴一笑,“你長成這樣就順眼多了,妹妹。”

    “醜八怪。”女人哼笑一聲,扶着牆慢悠悠地爬起來,一瘸一拐地往外走,“不死藥的力量正在消失,姐姐啊,你就安心地去死吧,我的砂奴已經找到了我要找的人,等你死了。”

    她走到離醜女三尺的距離,便停在了那裏,伸手觸摸面前的空氣,那裏似乎有一面無形的障壁,以醜女爲中心,將她困在那裏,讓她無法逃離。

    她無視醜女陰沉的目光,撫摸着空氣,語氣忽然歡欣鼓舞起來:“冒險偷走你最後的建木真是正確的決定,砂奴看見的世界多麼好,男男女女都英俊美麗,千年了,我第一次能看見你這張醜臉之外的東西……你這個該死的賤/人!”

    語至末尾她忽然爆發,轉過身衝醜女尖聲咆哮:“若不是你將我擄來!賤/人!我若是父親!在你出生時便要殺了你!醜成了這樣,怎麼有臉活在這個世界上!”

    醜女腹間的傷口已經癒合,聞言,她暴怒地跳起來,一腳將女人重重踹飛,暴跳如雷地咆哮:“閉嘴!閉嘴!閉嘴!”

    “哈哈哈哈哈哈哈……”女人軟軟滑坐在地,似乎絲毫不覺得痛,她捂着臉哈哈大笑起來,“不過快了,姐姐,等你死了,我就能再去輪迴轉世,徹底擺脫這個該死的棺室……”

    “一千年了……”她放低了聲音,聲音嘶啞,“一千年了啊……”

    -

    兩姐妹自人間困入地獄,而於此同時,宗潼領着哪吒,一腳從天宮邁進了人間。

    凌晨四點來鍾,世界還沒醒,只有清潔工打着哈欠,睏倦地用人高的大掃把掃去一夜秋風吹下的落葉,不時一陣寒風颳過,他們便縮起脖子,搓搓紅腫粗大的雙手,睡意朦朧的發一會呆,再重新持起掃帚。

    清潔工身後,一個家屬大院半開着鐵門,門衛室裏點着蒼白的燈,門衛歪靠在座椅上,仰着頭,把保安帽蓋在臉上遮光,睡得正香。

    這裏是一個工廠的家屬樓,雖然工廠早已倒閉,但當年留給員工們的福利依然存在,裏面的住戶多已經年逾古稀,有的老人跟隨孩子去了新的住處,這裏的房子就空了出來,老房子留着老人大半生的回憶,他們捨不得買,便租給了各種各樣的租客。

    老房子挺破,只有四層樓高,是老格局,左邊是獨一家的大戶,右邊則是三邊套,三家人回字形分佈,每天低頭不見擡頭見的住在一起,樓道里亂七八糟地貼着黑白廁紙印的老中醫小廣告,長方形油紙彩色數字的通下水管,也有比較粗豪的,用油漆直接噴出電話號,末了填一句:□□。

    樓道里沒有電梯,黑黢黢的,攙着秸稈的牆皮稀稀拉拉地耷拉着,樓道窗戶統一是推拉的,很多扇貼着超市的優惠廣告,因此很昏暗。

    宗潼領着哪吒上樓,上到四樓左邊的獨套,猶豫一下,沒敢敲門,回過頭看着哪吒,等他的指使。

    兩人進市區之後爲了不被人類發現,縮地走路交替着來,很快就找到了妖市,然而可見妖族的確極爲落魄,堂堂妖市,居然開在了這種地方。

    哪吒沒說話,擺手讓他後退,自己則上前一步,伸手按在門鎖,沒感應到有什麼強力結界,便催動活力,將那玩笑似的結界和鎖芯一通化成了鐵水。

    宗潼看着咋舌,心說三太子幹小偷可是一把好事。

    鐵門裏還有道木門,哪吒一樣化去鎖芯,吱呀呀緩緩推開木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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