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雁衡山時,已經臨近傍晚。
從前家中只有蘇纓和秋嬤嬤兩個人,總是冷冷清清的,今日還未走到門口,就聽到了爭吵聲。
蘇纓知道是秋明收到了她送的消息,來接秋嬤嬤回家養病了。
蘇纓深吸一口氣,努力揚起脣角,穿過半掩着的大門。
院中秋明挎着包袱拉扯着秋嬤嬤。
秋嬤嬤怒紅着臉,滿是不耐,揮開他:“你趕緊回去,再晚天黑了,別在我這兒磨蹭。”
秋明不敢和她用力,將包袱甩到身後:“娘!你就別犟了,是姑娘給我送的信。”
秋嬤嬤哼了一聲,轉頭看到了乖巧站在門口不出聲的蘇纓,面色瞬間柔和,又瞧見她抱了滿懷的藥包,忙繞過秋明,朝蘇纓走去:“姑娘。”
蘇纓軟聲答應:“誒!”
又對着庭院中的秋明打招呼:“秋叔。”
許是猜到蘇纓瞧見了她們母子推搡的動靜,秋嬤嬤有些難爲情,手掌扶了扶梳得整齊的鬢髮:“讓姑娘看笑話了。”
一邊說,還要一邊把她懷裏的東西接過去。
蘇纓不讓她拿,側身遞給了秋明。
認真地囑咐:“這是一個月的藥量,每日煎服兩次,藥方也一同放在裏面了。”
“多謝姑娘了。”秋明一一記下。
“姑娘這是做什麼?”秋嬤嬤着急道。
“嬤嬤你和秋叔回家後可要好好的養病。”蘇纓握住她的手,細聲細語地說。
秋嬤嬤忍不住咳了兩聲,蘇纓忙幫她順順後背,秋嬤嬤艱難地喘着氣:“姑娘這說的是什麼話,可是嫌棄我了!”
蘇纓心中難過,她怎麼可能會嫌棄秋嬤嬤。
她們在雁衡山相依相伴快十年,在她心裏,秋嬤嬤就是她最親的人。
蘇纓解釋:“沒有,沒有,我怎麼會,大夫說您不能勞累,要好好休養,況且山中落葉塵絮多……”
她將葉清給她講話,一股腦兒都倒出來,都是爲她好的話。
蘇纓深怕秋嬤嬤誤會了。
將心比心,蘇纓平日裏是怎麼待她的,秋嬤嬤再清楚不過了,她也不會真的以爲蘇纓要趕她走。
別人家的姑娘哪有像她這樣,來回爬山給她這個做僕婦買藥的?
抱了那麼些個藥包,走了那麼遠的山路,半點兒埋怨都沒有。
她們姑娘太貼心,貼心到讓她心疼。
她怎麼可能放心讓她一個人待在山中,秋嬤嬤嘆息一聲。
她的身子骨,她自己清楚,這癆疾是多年的老毛病了,現在年紀上來了,病症也越發嚴重,能再熬個兩三年就算不得了。
去年蘇家還來看了姑娘兩回,今年這都快入冬了,也沒瞧見蘇家人的身影,明年姑娘就及笄了,也該說親事了。
還不知蘇家是個什麼態度?
難不成真不管她們姑娘了?那到時候她真走了,姑娘該怎麼辦呢?
蘇纓裝作不知道秋嬤嬤又在操心她的終身大事,只捏着絹帕輕輕地幫她擦眼淚:“嬤嬤不要擔心我,我可以照顧好自己,嬤嬤就安心回去養病,我還等着你養好了身體過來陪我呢!”
“而且嬤嬤你不想珠珠嗎?”
秋嬤嬤想起那個纔出生幾個月的小孫女,心腸都軟了,眼眸中泄露了不捨和意動。
秋明緊接着說道:“珠珠已經會認人了,娘不去見見她,她怕是都不記得你了。”
兩人左一句右一句地勸着。
秋嬤嬤慢慢地卸下了心房,眉目慈愛的和他說起小孫女。
蘇纓悄悄地回屋,再從屋裏出來時,手裏多了一隻小荷包。
小荷包內裝着秋嬤嬤的身契,和蘇纓剩下的所有積蓄一共六兩銀錢。
她回到庭院,問秋明要了包袱,順勢將小荷包塞了進去,她一隻手提着包袱,一手挽着秋嬤嬤的手臂說:“嬤嬤回去後好好吃藥,好好養病,等身體康健了,帶着珠珠來找我玩兒。”
秋嬤嬤看她還稚氣的面龐,摸了摸她的腦袋,愁嘆一聲。
秋嬤嬤離開後的小院兒安靜到嚇人。
蘇纓好像才發現雁衡山的夜晚原來是這般黑寂,她躲在被子裏,細弱的手指悄悄地將眼角的淚珠拂去。
她不能太自私,她已經享受過秋嬤嬤許多年的陪伴,她該滿足了。
蘇纓咬緊脣瓣,忍住淚意,她要趕緊睡覺了,明日還要下山……
次日天色微霽,蘇纓就起來了,她懨懨地穿好衣裳,擡頭,薄薄的眼皮又紅有腫,眼下泛着淡淡的青色。
她揉揉眼睛,洗漱完,去了廚房,從廚房的櫥櫃下拿出了兩張地契,她實在不知道一根人蔘要多少銀兩,只知道很貴重!
蘇纓將地契妥帖地貼身收好,關好門窗,準備下山。
清晨露重,裙襬微微沾溼,她走的快,到了山腳,山腳集市大都數店鋪還未開張。
只有集市口租賃驢車的攤子還開着。
正在餵驢的車伕,瞥了一眼蘇纓,慢悠悠地說:“八十文。”
蘇纓愣了一下,輕聲說:“不是七十文一個人嗎?”
車伕點點頭說:“最早的一趟車就是這個價,不過包車還按一兩三紋錢算,但瞧姑娘這樣子怕是出不起這錢。”
蘇纓有些蒼白的面頰一燙,連帶着耳朵也尷尬地泛紅。
沒有吭聲,默默地轉身離開了。
等車價降到七十文的時候,也要兩三個時辰後了。
她走進城也是可以的!
官道兩側排着密密麻麻的楊樹,道路上空無一人。
樹葉落地,悄無聲息中,衛伍來到了陸翀身側:“主子,按探子來報的時辰,差不多就在……”
他話未說完,陸翀眉頭忽然蹙起,擡手打斷了他的話,目光緊盯着路口。
衛伍瞬間噤聲,心生警惕,手掌握住別在腰間的長刀,隨時準備將來人伏擊。
微風拂過,一道輕巧的腳步聲從路口傳來。
不是胡人!
衛伍看向陸翀。
陸翀面色沉寂,直到隨着路人靠近,看清了面孔,他眉心才猛然跳動了一下,是昨天那個小姑娘,他剛要放鬆,神色頓變。
衛伊臉色跟着變換。
“不要傷及無辜!”陸翀沉聲叮囑。
一路上蘇纓都沒有碰到行人,兩側樹木成林,光線微暗,說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突然聽到身後傳來馬車聲,她眼睛都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