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以爲這樣龐大的情報收集已經夠叫人驚奇,不料還有更出乎意料的。最後一排書架後面有一扇門,門上兩隻醒目的獅子釦環,倒不如暗道入口遮遮掩掩,彷彿引誘人上去扣一扣。
這門之後還有乾坤!東方永安靠過去,圍着石門細瞧了一番,門普普通通沒有什麼玄機的樣子,旁邊有個按鈕,也是毫無遮掩,十分醒目,應當就是開門機關。她走到按鈕跟前,伸手準備扭動,卻猛地頓住。方纔腳下傳來細微的不平衡感,細得如髮絲從腳底一拂而過,若是旁人就忽略了,可東方永安卻真真切切感受到,行走沙場養成的最硬核好習慣,心細如塵,不放過一個偶然。?
她蹲下身查看腳下的地磚,乍看之下與他處別無二致,細看卻發現封口不同,這塊地磚是活動的,一個恰好在機關按鈕下的活動地磚,多半是陷阱。嘿笑一聲,她跳開轉動機關,方纔站着的石塊果然移動,探頭望一眼深不見底的黑洞,東方永安鼻尖沁出冷汗,不自覺呼出口氣,暗想差點就着了哪個缺德的道!
她起身慢踱兩步,這既不是開門機關,真正的機關必藏在石室某處。很快她在最後一排書架尾發現一本與衆不同的書冊,以黑皮包裹,書脊上以金烙書名卻沒有編號。東方永安擡手提了提,紋絲不動,不是書那就是機關!她將披着書冊外皮的開門機關往裏一推,石門轟隆隆打開。
東方永安心下一喜,從牆壁摘下顆夜明珠走進石門內。石門之後另有一番天地,進去是一條三人寬的石道,走了約莫五十步豁然開朗,來到一處圓形廣場,四周高聳的石壁顯得巍峨廣闊。她才知道那石室算什麼,這是一個龐大的地下王城,而她站在王城中心。
周圍石壁上鑿開幾十條通向四面八方的通道,半個時辰後東方永安從其中一條石道出來鑽進另一條,以前她聽說過皇宮或重要堡壘之下都會有供逃生的地道,沒想到是真的,而且比想象中還要壯闊。
這些石道通往哪些宮殿或樓閣,她統共分了三次走完。皇宮裏主要宮殿都連接通道甚至有一條就在重明宮書房,不知李明珏是否知曉密道的存在。這些通道中只有一條通向宮外,被鐵柵欄門封鎖,隔着柵欄門能聽到外面潺潺的水聲與鶯鶯鳥啼。
她現在蹲的這條是通往文和宮的,聽上面對話,應是在皇后寢宮裏。長秋聲音傳來:“娘娘奴婢整理佛堂經書,掉出這張圖紙,可是娘娘夾在裏頭的?”
皇后的聲音帶着疑惑:“這是?本宮不大看得出是什麼。”
“依奴婢看當是五星連珠。”
聽到五星連珠,東方永安霍地豎起耳朵貼過去,只聽皇后道:“什麼意思?”
長秋:“應是某種吉祥天象。”
皇后笑:“本宮都不知它何意,畫這個做什麼?不是我夾的。”
“那就是哪個大膽的婢子了,奴婢這就去查。”
上面傳來窸窣的聲音,應是皇后躺下了,聽得她長呼一口氣:“不用查,你也說了是吉祥天象,指不定是哪個一片好意,這點事佛祖不會介意的。”
“娘娘寬仁。”
短短對話讓東方永安有點糊塗了,因五星連珠她懷疑文和宮與太子一案有牽連,密室裏關於文和宮掌事宮女的記載又似乎加深這種嫌疑,此時卻聽到皇后說她根本不懂什麼星體,不知五星連珠,她不可能知道有人在密道下偷聽,所以這些話是真的。對皇后來說五星連珠不算什麼,但對東方永安來說,足以確定一個關鍵點,有人在引導她!而這個人必與太子一案有關。
這麼多年,這個人一直藏着,藏得很深,但現在他動起來了,只要動起來就有機會抓住尾巴。
回去的時候她整個人都輕鬆起來,一來狐狸快要露尾巴,二來文和宮並沒有牽涉太子一案,她說不出的高興。忽而她站住,面色有些古怪,歪着腦袋嘀咕一句:“文和宮不牽涉,我幹嘛要高興呢?”
因着心情好,她決定鑽那個狗刨洞瞧瞧。衆多砌得齊齊整整的石道里有一個十分突兀格格不入的傢伙,一個滿是污泥的狗刨洞,比其他石道來得窄小,只夠容納一個人進出,而且是從文和宮這條石道半腰分岔出去的,說明這個狗刨洞不在地下城建造者的規劃中。
“什麼鬼地方!”她暗罵一句打量起四周,一色長着青苔的地磚,一道道黑色鐵柵欄巍然聳立散發生人勿近的氣息,隔壁房間躺着身穿髒兮兮囚衣的人。這是一座大獄!內刑房跟這裏比起來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
皇宮裏這種規模的大獄只有一處,那就是落在後巷臭名昭著的內獄!之所以臭名昭著,不僅因爲死在內獄的后妃數不勝數,還因爲它專職爲皇帝排憂解難,明面上它是一座牢獄,暗地裏它是一把殺人不見血的刀。沒想到會爬到這種地方來,東方永安晦氣地呸一聲,將石磚蓋上。
罵歸罵,她不免佩服起挖洞的人來,那必定是一個毅力非同尋常之人,這是一項非常浩大的工程,他不僅要避開獄卒耳目,還要忍受無盡的黑暗與孤獨,以及看不到頭的絕望,沒有幾年甚至幾十年的累積是無法達成的。他隨時都有可能倒在途中,死在不見天日的地底,在陰冷的地方慢慢腐爛,但他卻堅持了,而且成功了!這是怎樣一種強烈到可怕的求生欲,令人肅然起敬。
只不過這個狗刨洞到現在都沒有被發現,也不知那人當時用了何種方法金蟬脫殼。
一夜之間兩件大事,東方永安心中久久不能平靜,心事重重地出來,見宛丘睡得十分深沉,放輕手腳走過去,蹲在塌邊神色鄭重地道了句:“對不起。”爲方便行事,她燒了悶香,雖無礙身體,卻終究不是光彩的手段,且辜負了宛丘的信任,對不起三個字遠遠不夠。
她替宛丘拉好薄被從窗戶翻出去,在屋頂坐下,大吸一口氣,夜風驅散白天日照下地表儲藏的燥熱,舒爽的感覺直衝囟門。
“安陵,出來吧,我知道你在,咱們說說話。”她道。
話音落一道矯健的身影落在她身邊,裙襬一掀瀟灑坐下:“我說你能不能別老是做賊?害得別人跟你一起沒得睡,體諒一下好不好?做影衛也是很辛苦的,累不說,工錢還少!”
東方永安瞥她一眼笑:“我也說嘛,這種虧本生意還是別做得好。”
安陵翻個白眼:“你倒是去跟李明珏說,這上躥下跳的身手還要我跟着做什麼。”
“不如我們做個約定吧。”
安陵起了興趣:“說來聽聽。”
“明日你只管隱着,我若能將你揪出來就算你輸,你就去跟李明珏說這事你幹不了。”
“嘖嘖,你是在坑我呢?讓我自己跑主子跟前說自己無能?”
東方永安狡黠一笑:“瞞我沒用,都直呼其名了你們能是普通主僕?李明珏會不清楚你有多少本事?你就說接不接?”
安陵扯動嘴角,永安想她大約是笑了,只不過笑聲還沒出來就化做哼哧悶在喉嚨中。
賭約的結果自然是不出一個時辰安陵就被她逼了出來,她忘記了她在暗東方永安在明的時候主動權在她手裏,一旦兩人互換位置,東方永安化被動爲主動她就有一千種辦法逼她出來,畢竟她的任務是保護她而不是監視她。她是真被她坑了一把,玩了把文字遊戲,敗在了揪與逼的差別。她依約去找李明珏撂下一句:“我不幹了,她不需要。”不僅是願賭服輸,也是她作爲影衛,在觀察許久之後給李明珏的結論。
眨眼而來,眨眼而去,留下李明珏怔愣在原地,半晌反應過來她的意思,無聲道了句:“這是你的判斷?那我,是關心則亂了嗎?”
擡眼,東方永安提着兩壇酒過來,陽光下滿面笑容,得意洋洋,明媚燦爛,他恍然大悟,他追尋她身上鷹一般的氣息,卻又不相信這股與衆不同的氣息,否則他就該明白,鷹是不需要被保護起來的。
他忽然有些興奮,興奮到手微微顫抖,頭皮發麻,遇見的若是羽翼下的雀兒固然叫人憐愛,但若是能伴他迎擊風雨,鷹擊長空之人,豈不更叫人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