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知情的站出來：“手下留情吧，她不就是偷了你兩個饅頭。”旁人附和。
男人眼一瞪：“你知道個屁，這婆娘在這塊兒好幾天了，可不止一次偷東西。你、你！”他指着兩個幫腔的，“這會兒替她說好話，指不定也給她偷過，我是給這一片所有被偷的人教訓她呢！這種油了的叫花子不打不行！”
“可她到底是個女的，經不住你這麼打。”
男人啐一口：“沒偷到你頭上盡裝好心，怎麼沒見你們哪個可憐她把她領回去？假好人！”
“話可不能這麼說，就好比惡不分大小，善也不分大小，既起了善心，即便沒幫上什麼忙也比無動於衷的好。”男人擡頭見人羣中走出個面容俏麗的姑娘，眼眸明亮更勝星月三分。他收了棍子，手往腰間一叉：“別又是個只說不做的，說教前不如先替她還了錢。”
“當然。”東方永安摸摸腰間，哪有什麼錢袋，纔想起錢都在李明珏身上。
那人嘿嘿笑：“又是個假把式，沒錢走開。”
“等等。”她跳起來四下張望，見李明珏正往這邊來，趕忙跑過去拉住他，“錢嘛，我沒有他有。”李明珏丟出一粒碎銀：“拿着，夠不夠？”那人高興道：“夠了。”走前不忘朝人羣喊了聲，“看到沒，有債的討債，過了這村沒這店。”頓時許多人圍過來，將李明珏圍在其中。
東方永安拉着被打的女子擠出人羣，拍拍她身上的泥土：“沒事了。”那女子忽然撲過來一把抱住她嚎啕大哭起來。“你不用這麼感謝我，救你的還被圍着呢。”
那女子不說話只是哭，半晌才擡起頭一把鼻涕一把淚道：“阿秀，是我！”
這一叫讓東方永安喫驚不小，連忙抹開她的頭髮，那張臉雖然髒兮兮卻還能認得出來，竟是失蹤了很久的陸雲衣！
“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她不可思議道。
“說來話長。”
東方永安將陸雲衣安頓在一家客棧，陸雲衣將那自己也不敢置信的遭遇一點一滴道來。原來她帶着藍沅離家出走，北上大雲山想去找楊崢，誰知走到風津地界，翻越一座山時藍沅起了歹念，竟將她推下山崖搶走了她的包裹，她到現在都沒想明白她厚待的貼身丫鬟爲什麼會如此狠心背叛謀害她。
她想弄清楚，她一定要弄清楚，拼着這一口氣，她從鬼門關回來，在崖下風餐露宿，撿野果啃野菜充飢，喝山澗水，靠草藥治傷保住一條命。又拼着這口氣，她從崖下爬了上來。她從來沒想過自己能這樣堅強，能有這樣的毅力做到過去想也不敢想的事。“你能想象我徒手爬上來嗎？”她伸出自己的雙手，原本柔嫩白皙的手已經佈滿老繭，指尖指甲脫落滿是猙獰的口子，不成樣子，可見當時是怎樣的血肉模糊。
東方永安聽得瞠目結舌：“我收到嚴先生的消息說你不見了，但我估摸着你多半去了大雲山，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她握着她的手心生憐惜，她是陸家大小姐，多麼嬌貴的一個女孩子，她無法想象她喫過多少苦，又是怎麼挨下來的。
陸雲衣道：“我一路乞討走到長陽，泔水餿飯只要能喫的我就喫，破廟裏橋洞下只要能睡的地方我就睡，我，我不知道我怎麼做到的。風裏雨裏，捱打捱罵，你明白嗎，那種，那種……”她說不下去，捂住臉泣不成聲。東方永安坐在她身邊也不說話，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無法打斷她滿溢的痛苦。
“你明白嗎那種害怕與絕望，數不清的次數，我以爲我就要死在哪個路邊，哪棵樹下了，有時我甚至希望就那麼死去也好，就再也不用受苦了。可每當我回想起山崖上藍沅最後那惡毒的眼神，我就會控制不住地一次又一次爬起來。”她渾身都在戰慄，訴說那化不開的恨意。
“爲什麼不回去？你還有家人，回到家裏一切都會好的。”
“不！”陸雲衣忽然歇斯底里尖叫起來，“找到藍沅之前我不會回去的！”她緊咬牙關，圓瞪着眼，神色駭人。東方永安拍着她的背安撫她：“好，不回去，可你知道她去了哪裏嗎？”
陸雲衣點頭：“我一路打聽她的蹤跡，追她到長陽，在長陽我打聽到她搭上了去大雲山阿莘城的車，她在大雲山！”
“我要去大雲山，去阿莘城！我一定要找到藍沅，還有，他……”她本是爲楊崢出來，又怎甘心不見到楊崢就回去。她抓住東方永安熱切道：“阿秀，見到你就好了！你幫我，你幫幫我好不好？”
她眼窩凹陷，面頰消瘦，嘴脣乾裂悽慘無比，卻唯有那雙眼睛因爲愛，因爲恨還保留着攝人的神采，東方永安怎忍心拒絕：“好，我幫你，我陪你一起去！我保證我們一定會找到楊崢，也一定會找到藍沅。”
“好，真是太好了。”陸雲衣雙手微微發顫抱住她，“阿秀，你對陸雲衣的再造之恩，我發誓將來不惜一切報答！”
東方永安勸她好好休息，養好身體再說。
出了客棧李明珏正倚在客棧廊下的柱子上，見東方永安走來，轉過頭去眺望遠方，東方永安乾咳一聲，沒反應，她站到他正面擋住他的視線，李明珏又轉過身去，東方永安再次繞到他跟前：“好了，現在是我上趕着要來找你談話，您大人有大量。”
“就不知你要談什麼，也許我不是那麼有興趣。”
東方永安眨個眼：“我告訴你我是誰從哪裏來，你有沒有興趣？”
“不妨聽聽。”
“好，那咱找個說話的地方。”兩人一拍即合拐去旁邊的酒樓。酒樓掌櫃見是那個身手厲害出手又闊綽的公子哥連忙笑臉迎上來，親自招呼他們進了雅間。“沒事就別來。”李明珏道，掌櫃給了個明白的眼神退出去將雅間門帶上。這是個在偏角十分安靜，隔音很好，非常適合密謀的包間。
李明珏道：“你可以說了。”
“我先聲明，我是因爲你對我太好，左思右想過意不去才決定來坦白，絕不是爲了別的！”
李明珏點頭：“嗯哼。”
“還有一點也得說在前面，不管我說得多麼不可思議，多麼像胡扯，你一不準罵我神經病，二不能把我抓起來。”
“你對我都沒點信心？我白對你好了？”
東方永安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這事我從來沒對別人說過，你是第一個知曉的。你聽好了。”她給他以及自己都倒了杯水，“九年前，東方家三小姐大病一場不知你有沒有聽說過？”
“聽過，將軍夫人還去雲華寺送了七七四十九臺妙法蓮華經。”
“咦，這我都不知道。”
李明珏拿起水杯喝一口：“那時你病着。”
東方永安道：“就是這！”李明珏莫名其妙看着她，她繼續道，“這是你們知道的，但真相其實是，你要不要先吸口氣？”她忽然停下，李明珏忍無可忍地皺起眉。“好好好，我說！”東方永安趕忙道，“其實那時候東方三小姐一病就病死了。”李明珏一口水噴出來，瞪大那雙好看的眼，東方永安從沒見他這樣好笑過，拼命忍住笑遞給他一塊巾帕。“我提醒你了。”她說。
“你又想矇混過關！”
“我沒有！”東方永安坐直身子一本正經地看他，“好了，我也不笑，這原本是件悲傷的事。真正的東方永安那一病就病死了，除了我沒有人知道，包括將軍與將軍夫人。”
“你認真的？”李明珏也坐直身體，“你說東方三小姐死了，那你又是誰？”
“這也許很難相信，但用你最大的想象試着去理解好嗎？”她理了下言語，力圖聽起來不那麼荒謬，“我原名程安，一名狙擊手，隸屬ZH人民共和國31集團軍特戰旅獵豹特戰隊1。”（1應該沒有這個隊，不會請我喝茶的哦。）
李明珏握着杯子的手緩緩放下，這一刻時間彷彿靜止，呼吸也停止。東方永安就那麼看着他，看他平靜無一絲波瀾又好似波濤洶涌一瞬就變換過千萬種表情的臉。良久，久到沉默變成壓迫，李明珏終於開口：“你接着說。”
東方永安如釋重負：“我在一次任務重被打中，不，應該是死去了。”她吸一口氣，如今直面自己的死亡竟已沒有那麼難受，“我以爲我不會再睜開眼，但顯然我錯了。東方三小姐死了，我也死了，而我成爲了她！”她按在自己的胸前，“沒有人知道這具軀體裏早已不是原來的靈魂，你可以叫做靈魂，如果更容易理解。”
“你是東方永安，又不是東方永安？”
她點頭：“沒錯，但現在，我就是她，她給我新生，我完成她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