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武跳下馬拴好繩子，門口守衛見他來，趕忙去稟報管家，管家的迎出來：“這麼晚了，天冷得很殿下怎麼來了？”
李明武道：“最近府裏是不是有什麼事？”
管家笑：“哪有什麼事。”
李明武停下腳步，看他半晌，若是尋常人被他看上兩眼就會忍不住避讓，這管家卻也不是尋常人，眼神沒有絲毫閃爍，坦坦蕩蕩，若不是這兩天看過太多，自己私下也探查過，就真的要以爲是自己多想了。李明武拍拍管家的肩：“你是當我這眼睛白長的？瞧不見這府裏進進出出的人？行，我不跟你說，皇叔在哪裏？”
管家的躬身答道：“王爺正在書房，殿下有什麼要問的就去問王爺吧。”
李明武放開他大步往書房去，書房裏通亮，點起了比平日翻倍的燭火，李芳一正埋頭在桌前，方圓在一邊伺候，大氣不出，進出的人沒有必要也都不吭一聲，書房裏靜得能聽見呼吸的聲音，一種無形的壓力瀰漫。
忽然李芳一從文書堆裏擡起頭，拿起一本，大笑着：“好，太好了！”
“皇叔是有什麼好事？”李明武走進來，皮靴在石板上發出啪嗒的聲音，他故意將聲音弄得很大，一雙眼一眨不眨盯着李芳一臉上的表情。
見他來，李芳一臉上非是驚訝，反露出一絲欣喜：“你來了？本王正打算派人去叫你。”
李明武目光灼灼：“皇叔終於打算找侄兒了？”
李芳一敏銳地發現他的話頭有些不對，不急也不惱示意方圓退下，探手讓他坐下：“爲什麼這麼說？”
“侄兒多次求見皇叔，皇叔卻以各種藉口避而不見？侄兒都快以爲皇叔是有什麼事故意晾着我了。”
李芳一細長的眼微微眯起帶着笑意：“今兒不是讓你進來了？”
“是不是因爲皇叔覺得有些事瞞不住了，想好了理由叫我來安撫安撫？”
“安撫？我要安撫你什麼事呢？這樣吧，不如你先說說今日來找我所爲何事？”其實李明武爲什麼而來，他這些日子都探查了什麼，爲何事惱火、坐立不安他心中有數。不光是他，只怕長陽也坐立難安，自從草原燃起硝煙，長陽就來了好幾道旨意。他知道對於他的按兵不動，長陽必然有很多猜測，甚至詆譭，他也知道那些坐不住的會彈劾他，但從皇帝派李明武來，他就拿定了主意。
李明武起身，抱拳：“明人不說暗話，若侄兒有所冒犯還請皇叔見諒。今日來侄兒就是想問一問，皇叔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麼藥？您可不要拿營地裏那套含糊的說辭來糊弄我，不瞞您說，侄兒既然來，便是略知一二。”
李芳一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叫他繼續：“你知道多少，說說。”
李明武一沉聲：“您在暗中集結軍隊，白日裏阿莘城、營地一切如常，該生活的生活，該操練的操練，但是一到晚上，老百姓熄燈以後，那些白天蟄伏着的就開始忙碌，您府裏的長史都派出去了吧？連夜進城的馬匹糧草是爲了什麼？”
“你多想了，也許只是商人，也許只是爲了過冬呢？”嘴裏這麼說，李芳一卻在心裏誇讚李明武的觀察力，他雖是個武將，卻不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那種。
李明武哼笑：“都說了皇叔不要拿這種騙三歲小孩的藉口糊弄我！除了他們，還有兵器監，白日裏吊兒郎當，說什麼又沒戰事，有空就偷懶偷閒，實際上每天夜裏都調集起全部人手一刻不停地趕工，爲了什麼？”李芳一欲開口，他擡手，“您先別急着解釋，再有第二營、三營的將士、偵察營的偵查兵哪裏去了？”他目中忽然迸*射*精光，“單鋒、卜左將軍又哪裏去了？”
“他們……”
“您可以說他們去山裏操練了，但侄兒不信！”
李芳一彎起嘴角，起身過來輕拍兩下他的背：“你知道的確實不少。”
“但侄兒知道的還不夠多，比如皇叔的心思！您暗中調動軍隊是爲了北還是南？”皇帝將他派到大雲山來，就是爲了掌握李芳一的一舉一動，然而他在他身邊，看着這個人依然覺得雲裏霧裏。要說李芳一有什麼異心，那他第一個就該將他控制起來，而不是任由他四處查探，他不相信李芳一在阿莘城紮根了幾十年會連監視他的手段都沒有，但他並未對他下手。而要說他沒有異心，卻又爲何瞞着他這樣大規模地調動軍隊，他相信這只是開始，其他營地也必然會有動作，而他至今都不知他們去了哪裏。
李明武心驚：“您知道……”
李芳一看他一眼，眼中很是淡然，沒有不甘，沒有憤怒，就好像事不關己：“你父皇的用意我怎會不知，我在大雲山待得夠久，是該回去了。”聽他這般說來，李明武心下不知何種滋味，皇帝意圖削弱他手中的軍權，直至最後將他召回長陽置於自己的掌控之下，換了旁人都會心有不甘的吧，李芳一的語氣中卻沒有半點不滿。如果不是他隱藏得太好，就是他真的不在意，會有人對權力能放手得如此輕易嗎？
他還在亂想只聽李芳一又道：“不過在那之前，我還得把這最後一件事了了，不然回去了就是喫着山珍海味，枕着錦衾軟枕也不痛快。”
“皇叔？”
李芳一將兩本文書拍在他胸口，李明武趕緊接住，他道：“看看，你就明白了。”他走出書房去，留李明武一人。李明武打開，其中一則是探子回報的消息，說瀚海古集結了十萬人準備攻打鄂多斯，而鄂多斯聯合其他六部亦嚴陣以待，雙方大戰一觸即發！
他將這則消息結合李芳一暗地裏的動作又捋了一遍，李芳一的意圖逐漸明朗起來。
瀚海古攻打達明部的時候他沒有去救，這就導致達明部被滅，大獲全勝讓瀚海古被勝利衝昏頭腦，決定乘勝追擊竟集結了十萬人，那幾乎是瀚海古全部的有生力量。它想一舉拿下鄂多斯，從此在依布爾大草原無可匹敵，甚至打過大雲山，揮兵南下都將不是夢！而有達明部前車之鑑，鄂多斯人心惶惶，必然想盡一切辦法尋求幫助，果然他們聯合了六部。這一場生死存亡之戰，他們必會全力抵抗，且比起達明部，瀚海古這條線拉得更長，所以這一戰瀚海古不會輕鬆。
李芳一等的就是這個局面，他可以趁此機會與鄂多斯兩面夾擊瀚海古，以最小的犧牲拿下這一戰。
但這其中有一個問題，瀚海古不可能不考慮到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他們依然敢傾巢而出必有倚仗。李明武抓着文書慢走兩步，豁然開朗，東北的其羅就是它的倚仗！沒錯，若它能求得其羅出兵震懾住李芳一，就能順利拿下鄂多斯，即便有他部聯手，鄂多斯在瀚海古十萬大軍面前也會灰飛煙滅。
東北盤踞的其羅帝國將是此戰的關鍵！想到這裏李明武興奮又焦慮地踱着步子。李芳一一向心思縝密，他應該會想到這茬，也一定會有對策！他迫不及待地打開第二張文書，隨後睜大了眼，呆立在原地。
那是一紙婚書，也可以說是一份回覆，來自其羅國主的，蓋着印璽。李芳一爲當今太子李明珏求娶了其羅唯一的公主卡琳娜，而其羅國主同意了！
李明武癱坐在椅子上，李芳一他果然有對策，他什麼都想到了，這樣一個出色的人一心想着大辰，大辰何其幸運！
瀚海古大軍動身的時候，大雲山的駐軍也悄然動身，李芳一不顧勸阻，打算親臨前線。動身前他將李明武叫過去，看着他被北原的風吹得消瘦單薄的身體，李明武忍不住道：“您何必親臨督戰？在王府等着，單鋒、卜左將軍一定會傳回好消息的！”
李芳一輕咳一聲：“我當然得去，也許這是最後的機會了。”李明武心下不是滋味，對方又道，“叫你過來是另有交代。”
李明武眼一亮，各方陸續動身，就他沒有分派，他還以爲李芳一準備讓他守在阿莘城：“您說！不管什麼任務，我一定完成！”
李芳一點頭，拍上他的肩：“帶上你的八百精騎，我再給你兩萬騎兵，千里奔襲，去端了瀚海古老巢，能不能做到？”
李明武驀然不可思議地張了張嘴，半晌回過神一下子熱淚盈眶，這個熱血方剛的年輕人此刻無法抑制地顫抖起來，激動、興奮、難以置信交織叫他說不出話。
“能不能？”李芳一厲聲再問。
三個字點燃一腔豪情壯志，李明武高聲應答：“能！不端了他們，我絕不活着回來！”他以性命立誓，迴應李芳一的信任與重託。
兩萬是駐守在阿莘城所有的騎兵，他都給了他，原來李芳一想做的不僅僅是與鄂多斯兩面夾擊瀚海古大軍，還要一舉搗毀他們的王庭，他要給他們致命一擊！這纔是他真正的目的，這纔是他最後要做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