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皇帝既表現出不喜,園子裏都是些極有眼見力的,皆不動聲色將藍沅擠開。陸雲衣回頭到她身邊道了句:“這麼不招人待見,你就別往前了。”見她撐着腰似很疲累,想今日已讓她出了不少糗,遭了許多白眼,也不能做得太絕,真傷到她肚子裏的孩子。她恨藍沅不假,但並不打算遷怒一個還沒出生的嬰兒,比下作她還是比不過藍沅。“時候不早,我看你看得夠久,也煩了,你回去吧。”於是吩咐兩名小宮女送藍沅出宮,自己回去皇帝身邊。
“楊夫人請吧。”小宮女帶着藍沅出了園子,正欲下臺階,遇上一羣宮女急着趕來看放燈。混亂間,不知誰衝撞了一下藍沅,人一個沒站穩摔下臺階去,送她出宮的兩名小宮女尖叫,人羣頓時慌張起來。
腹間劇痛,身下流出鮮血,藍沅驚惶不已,兩眼一黑暈過去。
小宮女匆匆入園稟告陸雲衣,東方永安就見她扶着燈的手一鬆,還沒能飛起的燈落地瞬時被燒。皇帝被驚動,關切地問:“怎麼了?”小宮女嚇得還沒緩過神,結巴道:“奴婢送,送楊夫人回去,纔出了園子遇上許多人,楊夫人一時不慎,摔,摔下臺階,流了好多血。”
陸雲衣臉色發白,顫聲喊道:“永安!你快去看看她怎樣了?”皇帝吩咐去請太醫,東方永安應聲退下。
翌日她纔回到關雎宮,陸雲衣一夜沒閤眼,見她回來急問:“如何?孩子可有傷到?”東方永安搖頭:“孩子沒了。”
“沒,沒了……”陸雲衣呢喃。
她安慰:“這,不關你的事,你別太自責。”
陸雲衣不說話,只看着自己的手笑起來,笑聲中漸帶了哭腔,終於她的手也沾上無辜之人的血了,她變成了自己曾討厭的樣子,變成了藍沅的樣子。然說出口的卻是:“我不自責,我爲什麼要自責?這是她的報應,她活該,是她欠我的啊!”
“雲衣,你別笑了,你現在笑得比哭還難看,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
陸雲衣狠道:“你知道什麼?我早已不是原來的我了!現在的我就是這樣的,你不喜歡就不要看!”
“……”
忽然小言跑進來,驚惶道:“不好了,楊侍衛提,提槍衝進月白門了!”
陸雲衣拍桌而起:“他還想來殺我不成,來啊,讓他來!”
小言支吾:“不是,人被打,打趴在月白門了,吐了一地的血,再下去,恐怕……”話沒完,陸雲衣就衝出去,東方永安與小言急忙跟上。小言悄悄道:“娘娘就這麼衝過去,場面只怕會變得更亂,若是楊侍衛當真要殺娘娘可怎麼辦?要不要去稟告陛下?”東方永安道:“傻啊你,這事捅給陛下不是更完。”
三人趕到月白門見楊崢果被打趴在地,臉上紅一塊青一塊,滿口是血。他爬起一下就被揍一下,但他仍然堅持爬起。陸雲衣與東方永安都知道,他就算被打死也會繼續爬起來,從小時候,他就犟得像一頭牛。
“住手!”陸雲衣喊,“你們都退下讓他來!”守衛面面相覷,她怒吼道,“退下,聽到沒有!”守衛們退到兩邊。
她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楊崢,楊崢亦一瞬不瞬盯着她,緩緩爬起,一步一步走向她,離她兩三步的時候停住,咬牙字句問道:“是不是你做的?”陸雲衣不答,只是眼中噙淚,嘴角微顫,東方永安知道她在賭氣。她尚且相信陸雲衣再恨不會向還沒出生的嬰兒動手,楊崢的話就是在剜她的心,於是替她道:“不是。”
怎知陸雲衣卻道:“是又怎麼樣?沒錯,是我故意的,這是她的報應!是她活該!她得爲她的所作所爲付出代價!不過是失子而已,又不是她一塊兒死了,你來兇什麼?”
“陸雲衣!”楊崢與東方永安齊聲喊,卻是一個憤恨,一個焦急。
楊崢道:“不過失子?你知不知道她兩次小產,太醫說她這輩子可能都不會有孩子了!我真是想不到,你何時變得這麼惡毒?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哪知陸雲衣卻不管不顧,一口咬上她的手,東方永安喫痛鬆開,她道:“我被她害的時候你在哪兒?我被人,被人……”她哽咽,“的時候,你在哪兒?我一個人帶着滿身滿心的傷回到許州,不敢出門,日夜躲在房間哭泣的時候,你又在哪兒?因爲哭得太厲害一度無法視物,每天灌藥,滿手臂被扎得千瘡百孔的時候,你在幹什麼?你在陪着害我的人,你儂我儂!現在你卻能忝着臉來質問我責怪我?”她笑,笑得眼角的淚滑落,“沒錯,我是故意的,這只是開始,還沒完呢!回去告訴她,等着跌下十八層地獄,萬劫不復吧!”
“你,可恨!”楊崢暴怒,卻是鬆開手中的槍,揮拳打來。
陸雲衣不打算閃避,東方永安卻不能眼睜睜看着她被打,一把將她拽開,挺身格開楊崢的拳頭,一腳踹在他膝蓋上,楊崢立退兩步。
旁邊有人高喝:“拿下!”竟是皇帝帶着伏貴妃一班人走來。
陸雲衣掃一眼,伏貴妃面色很尷尬。她聽說了月白門鬧事,原本是想請皇帝來看一場好戲,結果十分湊巧,別的沒瞧見,正好瞧見楊崢揮拳欲打陸雲衣。皇帝如她所願真怒了,不過這怒不是朝着陸雲衣而是朝着楊崢去了。
“大膽!豈敢到月白門放肆!還不速速將他拿了?”
皇帝令下,月白門守衛蜂擁上來將楊崢死死按在地上,任他拼命掙扎也不能動一分。而陸雲衣呆呆看着他,連皇帝來也沒有給一個眼神。這太過失禮,還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東方永安趕忙提醒,陸雲衣纔回過神,很是敷衍地向皇帝行個禮。皇帝若有所思看她片刻,道:“敢衝撞明宸妃,將他押下去打六十大板,剝奪職銜,趕出宮。”
陸雲衣道:“陛下!”
殿前衛統領韓章聞訊趕來,撲通跪下亦呼:“請陛下念他調入殿前衛不久,不懂規矩,開恩!”
“調入殿前衛不久?”皇帝道,“朕想起來,他是隨七王回朝的?”
韓章抱拳:“正是。今日他誤闖月白門,屬下亦有疏忽之責,懇請陛下從輕發落,讓屬下替他受過。”
“你倒是愛惜自己下屬。”皇帝略一沉吟,“好吧,朕看在七王的面子上就饒他一回,打三十大板,罰三個月俸祿,不必趕出宮了。”
韓章立時拉着楊崢叩頭:“謝陛下!”然後又拉着尚不願離去的他退下。
當晚皇帝駕臨關雎宮,且將內殿伺候的一干人等全部揮退。
他一把扣住陸雲衣的下顎:“你跟那楊崢到底什麼關係?”陸雲衣面無懼色,不疾不徐道:“陛下對這些事也會關心嗎?您覺得是什麼關係就是什麼關係,您不是都看到了?”皇帝:“朕看到什麼不重要,朕要聽你親口說。”
她伸手將他的手拂開:“你這樣掐着讓我怎麼說?”
“明宸妃!”
陸雲衣給自己倒杯熱茶:“什麼關係?呵,大概是兩看相厭的關係罷。”
“你還有什麼事瞞着朕?楊夫人小產是不是你做的?”
陸雲衣看他:“如果是我做的,你會怎麼樣?懲罰我?還是廢了我送去冷宮?”皇帝道:“不會。”陸雲衣笑:“我就知道。”皇帝扣住她手腕:“你別太過分。”
陸雲衣也不掙扎:“您放心,不是我做的,那真的只是個意外……”她垂下眼眸,斂起方纔的張揚不馴,似有些感傷,“不過歸根究底,我也不是一點責任沒有,我明知道她有孕在身還故意讓她進宮,讓她難堪。如果我沒有召她進來,她就不會摔下臺階,所以楊崢來找我算賬也不算找錯人。”她忽而又笑起來,“不過就算這樣,我也不後悔,我說過這是她該付出的代價!”
“你願意跟朕說說你過去的事?”
陸雲衣漫不經心地轉動杯子:“不願意。我的經歷對您來說算什麼呢?在您眼裏重要的是我這個人吧,不,確切說重要的是這雙眼睛纔對。別的您又何必關心?”
皇帝將她抱起:“沒錯,朕不希望看見這雙眼睛流淚,也不希望它們看着別人。你的過去朕不過問,往後的事,只要你別太過分,朕也不過問,但你這雙眼睛必須看着朕,只看着朕!”
陸雲衣依偎在他懷裏輕笑,卻暗道兩個字,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