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東方皇后傳 > 第 214 章 第 214 章
    雨正,直隸人士,今年已有五十高齡,當了大半輩子大夫,一向秉持養家餬口爲主,順便懸壺濟世的宗旨,如今在看病治人這塊也算是遊刃有餘,小有名氣,自認見識過不少,就算再嚴重迫切的場面也能保持鎮定,維持醫者風度。然而那個雨夜,哪怕幾年後想起依然讓他忍不住搖頭咂舌。

    寒冷的夜,他被半夜從溫暖的炕上叫起來,匆匆穿戴就被連拉帶推趕上一輛車,上車後他發現車上不止他一名大夫,一個城裏的大家都熟識,聊起來你問我我問他,問了一圈竟沒一個知曉負責押送的爺們是誰家的,他們又將被帶往何處。

    到了地方,更驚奇發現,不止他們這一輛車,觀府前魚貫下車,各個一臉茫然的大夫們,才知只怕是將整座城甚至周邊的大夫都請來了。雨正暗自喫驚,府邸看起來尋常,牌匾也不過書着‘和正流芳’的字樣,看不出身份、門道。越是這樣,他卻越隱約覺得這是碰上雲巔般尊貴的人家了,這夜將會是一個極不尋常的夜,甚至他還瞅見了一張說熟不熟,說陌生也不完全陌生的臉,直隸兵馬總督,眨眼即過,以致他後來幾年時不時還會忍不住去想那天到底是不是眼花。

    他們由僕人帶進去,雖沒有特意吩咐,但每個人都十分自覺的不多言一句,可以說大氣都不敢出。大家都不是第一天出來做事,一進門,就都感受到那不一般的貴氣與威嚴。管事的將他們分爲幾組,便道:“等下依次而入,給裏屋之人診治,記住不該問的別問,不該看的更別看,否則可不保證你出來不會少個眼啊耳朵的,都聽明白了?”衆人唯唯諾諾應是,“好了,今夜都拿出你們的看家本領,治好了,賞賜也少不了。”他拍手,便有一隊婢女入內,不但個個美貌如花,皆手捧一隻錦盒,內中盡是金玉珠寶,繚亂人眼,方還戰戰兢兢的人頓時雙眼放光。那管事的又道:“財物還在分外,就是你們要這些個美貌小娘子也無不可。”頓時,跪着的大夫們個個摩拳擦掌,意欲大顯身手。

    雨正卻半喜半憂,因爲以他的閱歷,賞賜越豐厚的,事也必定越難辦,一個弄不好只怕連命也搭上。

    果然一看見榻上躺着的那人,他就知道得祈求老天保佑。榻上之人隔着簾子都擋不住泛灰的臉色,淺而滯的呼吸,再再說明人已離鬼門關近了。屋內另有一方簾子,幕後坐着一人,那人簡略說了句:“治得好賞,治不好你們全不必出這個門!”就這一句凜然不可犯的言語,凍得人肝膽俱裂。

    雨正不禁擡袖擦了擦不自覺冒出的冷汗。

    他以爲一夜煎熬,卻不知這一熬熬了整整五日五夜,諸人從開始的躍躍欲試、爭相獻計,到個個搖頭嘆息、束手無策,再到一個接一個灰心放棄,蓋棺論定,閻王不留人。幕後那人命人捧出一把劍,當衆將那第一個說出“閻王不留人”的人腦袋砍下,懸於劍旁,諸人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最後再也顧不上什麼祕技不傳於外,留一手好喫飯,滿屋子的大夫聚到一處,將自己平生所學盡數吐出,互相研討互相請教,只爲尋一線生機,爲榻上之人,也爲他們自己,儼然形成一場小型的醫術研討會。

    幾日幾夜最終出了一套法子,當牀榻上的人臉色、脈象迴轉,呼吸漸復正常時,所有大夫虛脫倒地,一雙雙熬得通紅的眼滾下淚水,一個個哭得像初生的孩童,如幾經生死,終獲新生。主人家給了他們豐厚的財物回報,可他們都不在乎了。

    雨正記不清自己是怎麼出來,怎麼上的車,又是怎樣回到家,他只記得一覺睡醒,好似歷一場大夢。幸而他還記得醫術研討碰撞出的火花,在多年後的一天,於槐花樹下寫出了一本造福世人的《諸家之心疾論》,而那場夢魘隨着屋前飄落的槐花遠去。

    這一切李芳一都不知,只是後來遊於民間偶然看到這本《諸家之心疾論》才知當年還有這麼一出故事。

    他醒來的時候已經在馬車上,爲防顛簸車上褥子墊得很厚,亦點了一圈的暖爐,身邊只有李念君。見他醒來李念君十分歡喜,又是端茶遞水拿點心,又是詢問病情。李芳一沒什麼力氣,輕輕道了句:“都好。”問車駕往何處去。李念君答:“父親在萬江邊安排了一處好地方,適合您養病,便是往那裏去。聽說那裏不像北方這麼冷,這個時節亦是花草滿園,入鼻盡是芳香,青石板的街,粉牆黛瓦,小橋流水人家,很是令人嚮往。”

    姑娘的眼中滿是憧憬,她說得眉飛色舞,繪聲繪色,李芳一卻一貫淡然:“送走我們兩個,他是要動身了?”

    李念君斂起本就勉強的笑:“這一去,不知還能不能再見。父親說,三個月後他會來接我們,若他沒來……”

    “沒來如何,便叫你從此天地廣闊自己去了嗎?”

    李念君嘆道:“若沒來,叫我便將臨行的一句話轉述給七叔。”她頗有些悵惘,“父親始終念着您,所以不管他做了什麼,您都不要怪他好嗎?”李芳一不言,她繼續道,“您還記不記得,就是我也是因爲您才得了父親的重視與寵愛。”說來也奇怪,她是李穆唯一的女兒,可在最早的記憶裏,李穆對她是視若無睹,不聞不問的,她不像是王府的小姐,反像是一個不知哪裏來,被隨意丟在角落的野種,再卑微的奴婢都可以隨意打罵欺負她。

    就在她以爲會一直這樣下去,直到某天悄無聲息地死去時,李芳一帶着慈愛的笑容出現在她面前,用他那雙冷得讓她發抖卻不害怕的手替她抹去臉上的污漬,說:“多可愛的小丫頭,爲什麼這麼調皮把自己弄得這麼髒?”她記得當時李穆的臉色就變了。就這一句話,那以後,她便從泥濘中升上了雲端,成爲無人不重視的王府唯一小姐,再至後來在李穆的精心培養下,名冠長陽。

    她早已不可同日而語,人人看見的是她的盛名與光芒萬丈,那段灰暗被她藏在最深的心底,她不想總是拿出來品味,不想總被過去束縛,但李芳一永遠是除李穆之外,她心中最無可替代的那一個。

    “您纔是我與父親心中最重要的那個人,所以跟念君去南方吧,什麼都不要管,好好養病,好不好七叔?”

    李芳一不答,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轉過頭去閉上眼。

    直隸烏雲壓城,風起雲涌,李穆駐馬而立,遠眺南方,他終是放棄了金印,也放他去了。

    陳昱驅馬過來道:“時候不早該出發了。”三天前,他夜觀天象,見帝星晦暗不明,立即稟報李穆,於是今日大軍集結,準備開拔。

    李穆收回目光,調轉馬頭往長陽的方向,長鞭一指,大軍踊動。他一馬當先,領五千精兵先行,直奔長陽,身後謀士陳昱、護衛曹三一干人等跟隨。崔是與他的十萬大軍緊隨其後,晝伏夜行,烏烏壓壓一片,浩浩蕩蕩又悄無聲息往長陽進發。

    長陽亦是霜冷風急,一輛馬車從許州飛奔而來,到城門被攔下,車上的人亮出令牌,城守放行,馬車繼續往皇宮疾馳而去,車後一隊羽林軍馬蹄踏踏,帶起一路塵土,迷亂人眼。車上正是明宸妃陸雲衣與東方永安,接到小言的信她們便趕回來,因天寒地凍路難行,於今纔到。原本東方永安意欲只將陸雲衣送到城門便轉頭去利州,但一路行來,陸雲衣心下不安,再三相留,至長陽附近,東方永安也感受到了一股不尋常。她常於生與死、血與火的邊緣行走,對危險的嗅覺異常敏銳,是以答應先一同進宮,年後再行。

    一到皇宮,陸雲衣便帶着她去見皇帝,哪知路上宮女太監們皆行色匆忙、慌慌張張不說,皇帝也從壽禧宮搬回了宸元殿,宸元殿前亦是人頭攢動,進出趲行。

    “發生何事?”東方永安抓住一個問。

    婢女道:“詳情奴婢不知,太醫令帶着諸位太醫正在內中。”

    陸雲衣快步往殿內去,被守在門口的小太監攔住,她大喝一聲:“看看本宮是誰,也敢攔!”小太監被喝住不由自主跪下,遂兩人得進。

    太醫們見有人闖入,先是一驚,隨即轉身向陸雲衣行禮,何解道:“娘娘回來了。”陸雲衣看一眼御榻上臉色灰敗的皇帝以及一邊眼睛哭得紅腫的趙木問:“陛下情況如何?”何解猶疑不答,東方永安道:“陛下對明宸妃之隆眷想必各位有所耳聞,如今陛下不醒,這宮中何大人認爲還有誰能主持?”

    何解略一思量道:“不敢瞞娘娘,陛下已是油盡燈枯。”

    陸雲衣道:“你等都是大辰一等一的名醫聖手,當真沒有辦法?”何解搖頭,她側頭朝東方永安,“既如此,便讓永安一看。”其他太醫見她不信他們卻讓一介女流給皇帝診治,頓覺羞辱,意欲阻止,被何解攔住:“一看何妨。”

    東方永安依言上前,在御塌邊蹲下,許久起身道:“諸位大人診得不錯,爲今之計,只有一個法子或能力挽狂瀾,再現生機。”

    不料她真說有法子,有太醫問:“何法?且聽你一說。”

    “開腔。”

    兩字出,殿中一片譁然,唯何解目光驟然一亮。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