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門下，守城士兵尚聚在一起飲酒暖身，大喜慶的日子，他們卻得輪班值宿，不得回家，風又急又冷，這會兒還下起了冰珠子，凍得一個個搓手哈氣，圍着暖爐子半步不肯離開。幾杯酒下肚，暖意升起，才覺得緩過來，便有一茬沒一茬地聊起天，有人道：“從方纔起，總覺得嘈雜得很，今日這天也怪，都說冬雷響必有妖，我這心裏總慌慌的。”另一人啐一口：“就你神叨叨，大年三十熱鬧鬧的日子，城裏到處張燈結綵都在街上逛呢，風送過來可不就嘈雜得很。”
“不是，我真聽到，好像有人尖叫，你們再聽聽。”
“聽個屁，咱守好門就成。”
另一人道：“還別說，我也聽到了。”他人要回嘴他止住，側耳細聽，又趴下耳貼地聽起來。旁人笑：“你們一個個也繃得太近，能有什麼事？我可要出去解脫一下，不陪你們瞎叨叨。”別人都笑他酒多尿多，那人哼聲一笑。他出去不多時，屋裏的人聽見沉重的吱呀聲，那是城門被打開的聲音，緊接着咯吱的響聲傳來，是鎖鏈轉動吊橋放下的聲音，頓時幾人面色大變，丟下杯子就衝出去。只見無數火把往這裏涌來，眨眼鐵騎已在眼前，方纔說出去上茅房的人正在門邊衝他們笑，隨即背上一痛，幾人倒下去，瞪着眼已經死了，到死也沒弄明白髮生什麼。
開城門之人帶着其他內應侯在門兩側，恭敬地迎接肅王的人馬入城，孫青來接了個正着，稟報了一下城內形勢，肅王帶着五千軍馬並孫青的人往城內去，而崔是則帶大軍在城外二十里處駐紮。
直隸兵到，觀望的見大勢已成紛紛倒戈，南軍及左右巡防營投降的投降，還在頑抗的不是被殺就是被抓。李穆命士兵撲滅大火，各處傳告賊人作亂，他領大軍前來護駕，形勢已在掌控之中，請百姓不必驚惶，各自回家閉戶不出，以免誤傷，一面命人結隊在街上巡視捉拿那些不肯回家之人，自己則打馬往皇宮去。
路上遇到被俘的羅劍，與六部不肯降服還在罵咧的官員，李穆勒住繮繩喝住正劈頭蓋臉踢打羅劍的人：“不可對羅統領無禮。”羅劍掙扎起身吐一口血：“肅王裝瘋賣傻金蟬脫殼的本事我等拜服，誰見了不道一句演得好？”
“行非常之事用非常手段，成者王敗者寇，今夜之後，史書上只會留下本王的豐功偉績。”
“我呸！”脖子上架着刀被摁倒在一邊仍不肯屈服的官員罵道，“卑鄙小人還妄想九五之尊？狼子野心、謀權篡位者只會遺臭萬年！”旁邊士兵一腳踢在他腹部，文人哪裏受得了這樣的拳腳，立時吐出口酸水，蜷起身體。
“慣於卑躬屈膝者有何資格與本王說話。”李穆朝羅劍道，“羅統領驍勇過人，本王不忍你白送了性命，就與本王同行一程，待大事底定，再決定要不要改投本王麾下。”孫青請示：“那其他人？”李穆瞥一眼罵咧的官員：“不過一羣書蠹，沒必要留着浪費口糧。”孫青領命舉起手，士兵們寒刃出鞘，可憐一羣忠心耿耿的官員頃刻人頭落地，隨即他又命人將羅劍捆個結實帶走。?
且說皇宮中，夜風灌入大殿，皇帝瑟縮一下命人將殿門全部關上，坐在御案前想批閱奏摺卻心煩意亂靜不下心。這些日子發生太多事，件件叫他不得安寧，先是七王被劫至今下落不明，而後利州突發災害，李明珏去賑災卻遇險情，災害依然肆虐，人到現在也毫無消息，他自己病情愈重不說，因開腔一事，宮內又謠言四起。
皇帝飲幾口道：“今日是你當值？趙木呢？”他心下發慌，沒趙木在更不踏實。黃桑剛要答話，趙木提着爐子進來：“老奴在呢，老奴見殿裏涼去添只爐子。”皇帝道：“這種小事叫別人做。”趙木：“今日不知怎麼，那些小滑頭一個兩個都沒影，也不知跑那裏去蹭暖爐子去了，回頭黃桑你好好訓訓他們。”
御案上燭火在暗黃的紗罩裏有氣無力地跳動，皇帝眯眼看着手裏的摺子有些喫力：“今日怎麼這樣暗？”趙木環顧殿中才發現滿殿的燭臺只點了一半，跺腳道：“這幫小兔崽子越來越不像話！”便就吩咐黃桑，“你去叫人來將燈點上，再帶人去庫房裏多取些蠟燭。”黃桑應聲去了。
趙木立在一旁伺候，許久不見黃桑回來，欲要去催被皇帝叫住：“先別管那事，從方纔朕就覺得外面吵鬧得很，去看看何事。”
趙木領命而去，少時，驚慌失色跑進來回：“不好了陛下！亂，亂了！那些小兔崽子造反了！”皇帝臉色一變，霍地起身欲要上前胸口卻一窒，猛然噴出一大口鮮血，頹然倒在御椅上，案上摺子盡皆被染紅。
“陛下！”趙木驚呼，急奔而來。皇帝掙扎而起：“朕，沒事，扶朕過去。”他將人扶到殿門口，順着宮道上的燈光眺望去，人影幢幢，刀光如霜，喊殺聲四起。
眼見造反賊衆往這邊逼近，趙木左顧右看殿前竟不見一個侍衛，急道：“夏侯統領在幹什麼！竟讓賊人鬧到這裏！”皇帝默然手指一處，趙木望去赫見身穿羽林軍服之人混在賊衆之中，驚得瞠目結舌，“難道。”隨即改口，“陛下莫慌，老奴這就去找韓侍衛！”皇帝搖頭：“快些回殿，將殿門關上！”趙木不及猶豫將皇帝扶回殿中，剛坐下，皇帝又吐出一大口鮮血，可憐老太監驚得手足無措，即便皇帝病情嚴重，但這樣吐血實屬反常。
皇帝手撐着御案，目光掃到黃桑進呈的那碗蔘湯，還未喝完的蔘湯被他的血染紅，驀然一怒，將碗掃落在地：“看來今日他們是有備而來。”趙木尚未反應過來：“誰？”皇帝自顧自說道：“只怕城中現在也是大亂。”趙木道：“老奴去找韓侍衛！他是您親手提拔上來的。”皇帝拽住他：“朕有更重要的事要交給你。”
雖然他有很多疑問，比如南軍十六營，李穆麾下四營，他已經防患於未然將他們調開，李穆如何敢回來？沒錯，這場亂事的罪魁禍首不做他人想。而他既敢回來，必有人相助，又是何人？上一份關於李穆蹤跡的密報還顯示他從春明城往南去了，顯然那只是掩人耳目，李穆早已半途脫殼。他忍不住想是否李芳一與他唱了出雙簧，但真相他已沒法知曉。此外還有一人，伏鑄遠，在其中又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他手中亦有南軍四營，此刻是在與李穆相抗，亦或……雖然在朝堂上，兩人一直表現得互不對盤，但眼下他卻不能篤定。更別提夏侯雍與韓章，不能不說出乎意料，殿前衛被撤，他已瞭然，韓章是他從巡防營提調上來，正是看他一心一意做事，從不牽涉與己無關之事，也從不結交官員，且他的過往以及在長陽的關係網都是查過的，卻如何也會倒向逆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