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東方皇后傳 > 第 364 章 第 364 章
    醒了再睡,睡了又醒,她像一根浮木在迷茫的大海沉沉浮浮。腦中有烈火在燃燒,而耳邊則是錘子敲打鐵砧,又好似閃電轟鳴。她一時熱得大汗淋漓,如被置於籠中蒸烤,一時冷得顫抖蜷縮,彷彿下一刻就會結成冰塊。幸而有人在她以爲自己快要凍死的時候給她裹了一牀被子,擁抱住她,多暖的懷抱,她乾裂的嘴角扯出微笑。她本該張嘴感謝,以前的她不會,但現在她懂了,對於別人的恩賜要感謝,但乾燥的喉嚨發不出聲音,本該睜開眼睛看一看將她抱在懷裏的人,是同夢吧?除了她還會有誰呢,但眼皮掙扎叫囂着:不要睜開,就這樣睡去,就這樣死去。死去的世界,比“母狗”的世界溫柔多了。

    她放棄睜開眼睛,讓昏昏沉沉的腦袋變得更空。然而心裏有一道令人失望的聲音:不論閉上眼多少次,不論祈求多少次永黑與死亡,黑暗都會消退,就像太陽每天都會升起,給經歷過黑暗與寒冷的大地帶來光明,然而那光明照不到她。眼睛也都會睜開,落入眼中的光亮總會讓人絕望。在那之前,讓她享受片刻安寧吧,願黑暗伸出溫柔的手擁抱她,安撫她,給一點它的仁慈。

    不要太快醒來,她呢喃,可這次她想錯了,黑暗只對她露出一個微笑便收回它的手。當一隻手摸上她的前襟,想要解開衣帶的時候,她猛然彈跳起身,緊緊扣住自己的衣襟,眼睛狠狠盯住靠近的人,即便那雙眼毫無神采猶如死魚根本看不清眼前人,她依然將它們瞪得如銅鈴大。她就像一條被開膛破肚、刮掉鱗片的魚,已經死了,在被丟入油鍋的時候依然會抽搐着跳起來,讓人錯覺還活着。

    她縮到牀腳,將自己縮成儘可能小的一團,小心翼翼地喘着粗氣,好似喘息的聲音太大會招來妖魔鬼怪。那隻手沒有跟過來!她暗自慶幸,她逃脫了,安全了,雖然只是暫時的,也值得高興。沒有了手的壓迫,她開始感到蜷縮太緊導致的手腳痠痛以及氣悶。氣悶是很糟糕的現象,據以往的經驗,她很快就會墜入火爐,所以剛從“冰窖”裏爬出來的她又開始尋找“冰窖”。熱浪來得很快,在她開始動作之前就將她淹沒,眨眼之間,她從只有寒冷的北地荒原一下子被丟進只有太陽與炎熱的大漠。其實這兩處她都沒有去過,以前有人向她說起過,說它們一個就像皇宮冰窖能將人凍得嘎嘣脆,一個像天照殿門口燃燒起來的大鼎,能將骨頭都燒化。是誰告訴她來着,她想不起來,卻隱約記得他溫柔的聲音,他的聲音在她耳邊了,只要聽到就會讓人流淚。

    “小姐,別悶着了。”的確有人在她耳邊說話,卻不是他的聲音,她再也聽不到了。意外的,這個認知卻沒讓他慌張,只是給她如釋重負的感覺。她累了,除了睡,什麼都不想要,爲什麼以前有那麼多時間,自己卻總浪費在訓斥那種蠢事上?

    “您發着高燒,會悶壞自己的。”那人還在繼續勸說,是女人的聲音。

    “乖,別怕,來讓奴婢替您擦擦身子,會舒服很多。”帶着輕微的抽噎,她想起來,是同夢的聲音。是她就對了,只有她會給自己溫暖的擁抱,會在自己耳邊溫柔地勸說。她笑了,方纔就猜到了,自己終於變得聰明一點了不是嗎?

    她鬆開手腳,將自己的頭扭曲的腿間擡起:“同夢。”聲音比哭還難聽,她如同小孩子向母親伸手一樣,向她伸出手。同夢握住它們,她接住了她,接住了溺水的孩子,讓她靠在自己懷裏,輕撫她的背:“別怕,小姐,他今晚不會來了,別怕。起來,奴婢給您擦擦身子,喝點藥,您在發燒,喝完了,咱們再好好睡上一覺,明天您就會好了。”

    “不會!你騙我。”她陡然睜開她的懷抱,抽噎得很是委屈,“永遠都不會好了。”她會永遠被困在這裏,像黑牢裏的老鼠,直到腐爛,或者變成只會吠叫、呻*吟的母狗。

    “你是我的乖狗兒啊,乖狗兒的意思就是主人摸你腦袋的時候,就得乖乖伏在主人腳邊,主人賞你骨頭的時候,就得高興地搖尾巴,而主人想上你的時候,乖乖撅起屁股,記住了?不要試圖咬你的主人,那樣只會讓你丟更多牙齒。”

    “你是我的乖狗兒,在我厭倦你之前,都是。‘婊&子’是你的名字。感謝主人賜予你名字吧,你會喜歡的。”

    帶笑的聲音,出現在腦中,她不可抑制地戰慄起來。她記得,之前,她還會否認辯駁,大聲喊,不,‘婊*子’不是她的名字,她有名字,一個很好聽,代表了高貴與寵愛的名字:伏珊珊!那會兒多愚蠢啊,一個愚蠢又自負、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現在,無論誰想要哄騙她說出那個名字,她都不會上當了。

    可那帶笑的聲音,依然讓她心驚膽戰、魂飛魄散,即便聲音的主人並不在。

    “他不在,不要害怕。”

    “他不在?真的不在?”同夢一再點頭,她仍舊半信半疑。

    從牀上下來到進入浴盆,用了半生的時間,他的主人希望有一隻順從的母狗卻不希望自己的狗太髒,所以澡盆被允許出現在她的屋子裏。澡盆裏沒有花瓣、沒有香料,起初她還會懷念,而今只要有溫熱的水她就心滿意足。

    待她在澡盆裏鎮定下來,同夢一邊拿柔軟的布帛給她擦身子,一邊將好消息告訴她:“他帶回了三名新寵物,關在那座閣樓裏,雖然有一個因爲無法停止叫嚷哭鬧被吊在閣樓外,但好歹留下兩個還活着。”

    說起那座閣樓,伏珊珊瑟縮一下,這幾乎是條件反射:“真是好消息。”她不知道伏珊珊會不會同情一下新同伴,但母狗肯定不會,母狗只會高興,有了新的寵物,或許他會暫時忘記她的存在。去疼愛新寵物吧,讓她喘口氣,她知道這口氣不會喘太久,因爲新寵物們總是很快死去,好像她們是小孩子玩不久的玩意而不是人,一不小心就會損壞、破碎。那座閣樓,他們叫它埋香樓,下面埋了很多那樣的玩意。

    她覺得叫埋香樓不對,那兒應該叫腐臭樓、白骨樓或者吊人樓,畢竟樓閣四面屋檐下都掛着或新鮮或腐爛的死人,大多都是女人,不聽話、不願意成爲乖狗兒的女人。她們還有一些同伴不在那裏,那些膽敢反抗、下場也更悽慘的女人,她們或者說她們某些零碎部分在狗舍。她沒有去狗舍看過,光是那些醜陋兇惡樣貌的畜生不停吠叫的聲音就讓她渾身顫抖,別提靠近,但婢女的竊竊私語依然會讓她整夜睡不着,彷彿能聽見利齒撕咬皮肉,咬開骨頭的咀嚼聲。

    她不確定這片宅子在哪裏,她能確定的是,這裏就是地獄。

    水開始變涼,她感覺也好了很多,從浴盆裏走出,同夢替她披上長袍,光鮮的絲綢,主人不吝嗇給能討他歡心的狗肉骨頭,也不吝嗇給能討他歡心的母狗,像樣的衣裙。不過這些光鮮的裙子不是用來穿出去的,玩意不需要出門,這些衣裙只是用來被人撕碎,增添樂趣。那樂趣是屬於主人的,不屬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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