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東方皇后傳 > 第 528 章 第 528 章
    血不停涌出,止不住、堵不住,染污了她的衣襟、髮絲、枕頭與身下的褥子,苻宏烈拼命地用帕子堵住她嘴角,顧不得弄了自己一手血腥,可惜無濟於事,最後頹然丟開帕子。滿殿濃烈的腥臭味叫人絕望,惠枝癱坐在踏腳上,大夫們則面如土色,早就退開,他回瞪一眼,那眼神似要喫人,大夫們驚得個個噤若寒蟬。手掌觸到的肌膚越發寒涼,昏迷的人又開始痙攣,緊閉的眼瞼上睫毛劇烈顫動,每一個毛孔都在訴說痛苦,彷彿回到極樂場的再次相遇,她亦渾身浴血,而他在旁邊費力地想要堵住從她口中溢出的血,不過那次他是施救者,這次他卻是罪魁禍首。經無雙略帶不忍的話語在耳邊響起:“這麼做很冒險,萬一她當真視對方勝過自己,你真的不會後悔嗎?其實我早就想跟你說,生命真的很寶貴,無法重來。”那時他怎麼回的,他意氣滿滿,自信滿滿:“她若敢爲別的男人去死,那就去死好了,朕絕不後悔。”然而心裏想的是,這是生死大事,她不會放棄自己的,就算她真的犯蠢,經無雙也已備下解藥,她那麼堅韌、生命力那麼頑強,頂多受些苦,那也是她活該受的。

    可現下,感覺她的生命力從自己指縫流失,聽着她無意識的痛苦呻*吟,他覺得自己的心也在被劇毒侵蝕、被火灼燒。探向她額頭的手不可抑制地顫抖,他想撫平她緊皺的眉,真的那麼痛苦嗎?他在心裏問,甚至有那麼一瞬,他想放手,讓她就這麼離開,讓她不必繼續遭受難以忍受的苦痛。然而僅一瞬,他就拋開了這念頭,若不是有別人在,他會給自己一巴掌。放開?仍是不能,後悔?是真的後悔了。她說過、經無雙也說過生命是寶貴的,還有許許多多人,無時不刻不在勸誡世人,可是真正聽進去的有多少,仍有許多人嘻嘻哈哈、當做耳旁風,只當聽了句連屁都不如的廢話。他呢?何嘗不是,不當回事?真到了此時此刻,意識到也許無法挽回,老天爺厭倦了,不打算再一次施予幸運,他焦急了、慌亂了,才發覺想要的也不是那麼多,不過是想她留下來。

    “求你了,別走。”壓抑的低喃。

    惠枝以爲自己聽錯了。

    “讓開,快都讓開!”門被大力推開,有人不留情面地將戰戰兢兢的大夫們推搡到一邊。苻宏烈擡頭,經無雙已經三兩步奔到牀邊,他霍地起身,劈頭質問:“你不是說這是解藥?爲何無用?”不但無用,看起來還更糟。原本大夫們一頓針扎,血已經止住,不想忽然惡化,血洶涌而出,竟是要流盡才肯作罷似的。經無雙也不回答,快速翻了翻東方永安眼皮,又掰開她的嘴脣湊近嗅了嗅,隨後從懷中摸出只玉瓶,倒出內中藥丸給惠枝:“用一小碟溫水將藥化開給她喂下,記住水不能多。”惠枝匆忙而去又匆忙而回。苻宏烈將人扶起,讓她靠在自己身上,親自將藥喂下,過得半個時辰有餘,除了口中仍有血溢出,眼耳鼻都不再出血。經無雙招呼大夫們:“來幹活了,解毒的事用不着你們,你們唯一的任務就是儘快止血。能不能將功贖罪、保住你們的小命,就看你們多快止住。”苻宏烈一眼掃過來,經無雙以眼神迴應,“你要他們的命也沒用,不如給她多積點德。”

    天黑之前,人平復下來,出血也漸漸止住,不過嘴角偶爾仍溢出絲血,看着血色逐漸鮮紅,經無雙緩下口氣。大夫們則是如同鬼門關前走了一遭,一輪針施完,個個大汗淋漓、氣喘吁吁,待到苻宏烈親口說要他們好生照料,人醒了便放他們歸去,方纔如蒙大赦,匍匐在地哭着謝恩。

    惠枝帶大夫們下去配藥,苻宏烈問:“怎麼回事?”

    “我急忙趕來,連口水都沒來得及喝,先讓我喝口水。”經無雙自行倒了杯水咕隆飲幹,方輕搖玉扇不疾不徐道來,“您膽大非要冒險,說什麼絕不後悔,我越想越不是個事。藥是我給出去的,人要真死了,鍋不還得我來背?思來想去,我還是得給您兜着,免得您後悔了,丟了小命的卻是我。您知道,經某人惜命得很,所以傳書讓阿阮送了這味藥過來,經某人救命藥的進階款,內止出血、護脈保心效果特別好。”

    “你怎麼知道……”

    經無雙給他一個“怎麼說你好”的眼神:“要驅除毒素,自然要讓她將毒血排出,越是劇毒,解藥藥性自也越猛,便是大塊頭壯漢這番折騰下來,也得脫層皮。她呢?水牢裏就已經傷了根基吧,您忘了?又給您廢了手腳,消沉了有段日子了吧,人都瘦了一圈,好容易緩過神,這一劑猛藥下去……能撐到我來都是她命大。”

    “阿烈。”他倏然正色,“今兒我逾矩叫你這麼一聲,問你這麼一句,你到底怎樣想?你說要試一試,試出了什麼?李明珏好端端的跑了吧?倒把自己急個夠嗆,氣個夠嗆。對她,是喜是恨?若真想要她的命,就給她個痛快,若是不想……她真的,再經不起折騰了。”他語重心長,“阿烈,喜歡一個人跟喜歡某個物件是不一樣的。”

    苻宏烈將指關節捏得發白,默然不語,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樣的?而今他發覺,自己似乎真的不知道。

    魏陶回來時將在外等候多時的大夫帶進來,大夫是先前他派去攔截李明珏、以確保他是真死了的。此刻跪伏於地,頗有幾分驕傲地邀功:“陛下囑託,小人不敢怠慢,魏使帶着那人一出碧芳臺,小人就細細驗看了,確已死透,絕無生還之理……”

    他還在搖頭晃腦、絮絮叨叨,苻宏烈好氣又好笑,再三瞧了瞧牀上好容易靜下來的人,壓住怒火,沉聲斥了句:“滾。”那大夫不明所以,猶是委屈,經無雙掩住嘴角的笑寬慰:“你的功勞,陛下既已知悉,稍後自當行賞,你且下去。”人走後,不客氣地笑出聲來,“別跟他一般見識,只是有點蠢,倒是個實心的。”

    “經大公子何時學了永安那套,成了大善人?”

    “真是奇了,在您眼裏做出“煙花”與“地獄之火”的人竟成了大善人?經某人有點好奇,您這雙慧眼是如何與衆不同?”

    苻宏烈將他湊過來的腦袋推開,轉向魏陶:“說吧,人怎麼丟的?”

    魏陶先是請罪,而後道:“是在去亂葬崗的路上。”當着東方永安的面,苻宏烈答應將李明珏“屍身”歸還北辰,作爲皇帝心腹,魏陶豈能不知他暗地裏另有打算,果然離了碧芳臺,先是一名大夫跑來驗看,隨後兩名侍衛替換了車伕,說是不去原先皇帝交代的獅子林,改道亂葬崗,他便明白皇帝是念着答應了東方永安不動“屍身”,所以雖不能送還北辰,卻也不想做得太難看,便決定送往亂葬崗,好歹歸於塵土,也應了入土爲安的世俗,算是他看在東方永安面上的格外開恩。“不過,那兩名侍衛早就叫人替了,後來小的回來,找到他二人,還暈着呢。他們駕着車,起先確是往亂葬崗,待去得遠了,便在一個路口將小的綁了丟下車,調頭往另一條道奔去了。”

    “那兩個蠢蛋。”皇帝疑惑,“朕的侍衛,你就算不全認識,也該有幾分面熟。”

    “這正是怪異處,他們頂着與您侍衛一模一樣的面孔,小的思忖,總不會是他們的雙生兄弟?”

    皇帝沉吟片刻,讓魏陶退下:“經大公子如何看?易容術?”

    “或者,隱者。”

    “若是隱者……”怪不得上次隆福寺事件中,他總覺得有什麼自己沒注意到。

    “多半就潛伏在您身邊,他們大多藝高人膽大。”

    “能不能找出來?”

    經無雙搖頭,面上少有的嚴肅:“難。如果是吾友那樣的隱者,要找出來幾乎不可能。”

    “那麼就應該……”

    “回千流城。”兩人在彼此眼中看到一樣的答案。隱者此等能人,出於綠石島,經過漫長內訌、外剿,當世已極爲稀有,經無雙機緣巧合才收了一名在身邊,隱者不輕易出手,一出手必引發關鍵局勢的變化。好比經無雙身邊那名隱者,上一次出手,就讓李明珏幾乎葬身利州,叫大辰形勢劇變,那還非是他親自動手。此名隱者定是爲東方永安而來,風吟城臨近萬江,北辰人容易滲透,再加上隱者贊力,此處困不住東方永安,千流城就不一樣了,深入南陽腹地,守衛層層,關卡重重,就算是隱者也難以施爲。

    “永安多久能動身?”

    “至少十日。”

    “好,就十日後移駕。”

    定下了迴轉日子,苻宏烈面色依舊不輕鬆,經無雙知曉他在憂心這十日內的防守,不禁感嘆:“圍聚在她身邊的能人異士比你我所知更多,如此明瞭能人之重要,精於網羅人才的女人,還真是少見。”躺在那裏,就能讓他與苻宏烈感受到威脅的,她是第一個,也難怪苻宏烈在她的事情上糾結不乾脆,分明是縱不得逼不得,松不得緊不得,比燙手山芋還棘手,看上她的男人是有多想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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