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東方皇后傳 > 第 537 章 第 537 章
    李明修捏着手上的密報良久,久到別人以爲他睡着了,只有李明修知道自己前所未有的清醒。手中的已經不能算是密報,因爲這等驚天動地的大事,只怕早已傳遍大辰甚至萬江南岸:佔領大辰西南地域的安字軍掛出了李氏大旗,分駐於南北的安字軍與大雲兵合兵了!同時大雲兵也不再對其統帥身份遮遮掩掩,李明珏的大名在大辰北面諸州引起不小轟動,就連青州也染上蠢蠢欲動的不安,不用一兵一卒,僅僅一個名字就讓李明修備受威脅,就讓他一下子從優勢滑入劣勢,這等落差叫他心裏萬分不是滋味。

    青州軍從出兵至今算不得順利,而它本應該順利。

    出兵之初,他作爲昭成帝三子,振臂一呼,從者雲集,青州軍是諸多勢力中名頭最響,聲勢也最爲浩大的,就他個人而言,也受到命運眷顧,離開了輪椅,雖依舊不離柺杖,他相信待到事成,他可以給大辰一個威嚴之君。起初青州軍亦是攻無不克,勢如破竹,在他們都以爲青州軍就此能順利推進下去時,兵馬被阻在晉元之西,而背後隱藏的諸多不安要素開始浮現。到現在李明修也不明白那些在他眼裏不過癬疥之疾、不值一提的小事怎麼就成了青州軍的背後芒刺、難以根治的頑疾。

    甘降一個毛頭小子,在青州後院鬧事,明明是小打小鬧,竟難以將他消滅。李明修無論如何也不明白青州治下的百姓,爲何要幫助一個毫無前途的黃毛小兒?那些與甘降合流反對他的勢力到底所圖爲何?因爲與晉元僵持讓他們對自己失去了信心?還是僅僅因爲那些失蹤的童男童女?的確繼童男之後,童女也開始失蹤,不過一些小兒,何以動搖人心至此?至於縣鄉事務,他已經再三命令官員們不可懈怠,可現下是非常時期,總得喫些苦,那些刁民就不能體諒點?等捱過這段困難日子,等他登上大寶,有的是好日子等着他們,真是一羣目光短淺的鼠輩。他愈發確信,問題並非出在自己與青州軍身上,而是出在那些毫無格局的粗鄙刁民,以及晉元身上。久攻不下的晉元是他的心頭大患,若不是那頑固該死、不識好歹的城池,青州軍不會鬆懈下來,後院也不會起火,若他早點拿下晉元,拿下長陽,那些跳樑小醜根本掀不起浪花。

    而今又傳來南北兩軍合兵的消息,他怎能不焦慮、憤恨?李明珏真是好命,不但沒死,還得了李明武、蔣德維等人擁護。蔣德維雖只是玉涼關守關,然而那東西往來之地,大辰西北門戶從來都只交在他手中,可見昭成帝對他何等信任,自他把守,再未有過來自西北的憂患,他的能力可見一斑。蔣德維也就罷了,李明武可是他們共同的七弟,可李明珏出現之前,他寧可龜縮在大雲山,李明珏一出現,他二話不說鼎力支持,就好像只有李明珏是他兄弟一樣,他將自己這個三哥置於何地?這種來自親人的輕視更叫他難以釋懷。

    李明珏什麼也沒做,就得了彪悍的大雲兵已經叫人不平,偏生連討媳婦他也比別人幸運!明明他們娶的都是東方將軍的女兒,爲何差別如此之大?東方豔的確符合他的期望,美貌賢惠、知書達理、大家閨秀的風範,最重要的是奉自己爲天,乖巧順從,完全是他想要的樣子。在南北合兵之前,他尚不覺有什麼?可現在越發覺得,她再完美,也只是一個囿於內宅的婦人,她可以替他照料王府,替她生兒育女,卻不能給他一支軍隊,那纔是他當下最想要的。而東方永安,那個原先在他眼裏離經叛道、毫不懂爲人婦之禮節、粗野得應當爲世俗所唾棄的女人,卻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從大山中拉出一支強兵勁旅。風烈將軍已經死去太久,久得人們忘記了女人也能爆發出怎樣的力量,直至東方永安出現,許多人才發現,女人並沒有在漫長被壓制的歲月裏徹底變得無能。最要命的是她還給安字軍裝上了利爪與尖牙,“煙花”與“地獄之火”是它的尖牙,鐵浮屠、柺子馬是它的利爪,它們無堅不摧。而今,這支彪悍無雙的軍伍掛上了李明珏的旗幟,向他臣服了,李明珏又一次不費一兵一卒擴張了自己的勢力。

    他毫不懷疑,安字軍臣服是東方永安的選擇,雖然惱恨,卻不算意外,本來嘛他們就是夫婦,夫婦本爲一體,東方永安先前的矜持,纔是不知所謂。可他仍忍不住想,如果不是爲了迎合自己的期望,東方豔是否也能發揮出她身爲東方將軍之女的才能?身爲男人,到底希望自己的妻子是何等模樣?一隻金絲雀、籠中鳥固然可供欣賞逗玩,對自己言聽計從固然能給自己帶來帝王般的滿足感,可那些到底都是虛假的。無論在家中如何作威作福,一旦出了家門,還不都原形畢露?龍是龍,蟲依舊是蟲。與這種虛假的滿足相比,李明珏與東方永安那般的勢均力敵、並駕齊驅、攜手共進不更實惠?這不,得了東方永安的助力,李明珏一下子就佔據了半壁江山。他再不承認,也明白這場亂局即將來到終點。

    只是他仍不甘心就此放棄,仍舊要掙扎一下。將手中的密報揉成團、一點點碾碎,李明修擡眼:“那件事查得如何?”李明珏勢大軍盛又如何?自皇帝玉璽丟失,到底誰都是名不正言不順,李明易那個皇帝當得就像個笑話。可現在不一樣了,誰都以爲再也尋不得的玉璽竟然出現,沒有玉璽,誰的拳頭大誰說話,沒人有異議,有了玉璽,自然就得憑玉璽說話。玉璽在誰手上,誰就是正統!所以,他還沒輸。巧的是傳言玉璽便出現在青州東部,與西直隸交會一帶,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顯然,這是老天給他的最後機會,他一定要抓住!

    夏無病回:“能探的地方都已探過,若他未遁去瑜州,那,極有可能陷在晉元。”

    李明修豁然站起,將密報的碎屑一把拍在几上:“晉元?又是晉元!”他來回踱步,柺杖敲擊地面發出浮躁的聲響,“晉元那邊可有動靜?”夏無病搖頭,“叫人繼續盯着,盯緊一點。不,最好你親自去,小心點,決不能叫他們察覺趙木可能在晉元。另外,讓人去將墨兵叫回來,西面留一支人馬咬住甘降那混小子就成。”

    “您想集中兵力,大舉攻城?”

    李明修咬牙切齒:“本王不想再等什麼最佳時機!本王要狠狠撞開晉元的城門,叫城內那些不知好歹的東西識得本王的厲害!之前,本王對他們太仁慈,他們就以爲本王可欺!讓前軍去城下叫陣,告訴城中那些混賬,趕緊出城投降,尚可活命,繼續頑抗,城破之日,本王必定屠他滿城,雞犬不留!”

    夏無病心中一驚,李明修雖有刻薄之名,卻不喜將狠話掛在嘴邊,觀他面色,更不似戲言:“您真的要……”

    “本王從不說假話。這件事你去辦,務必叫城中每一個人,甚至每一隻豬都聽清楚了,降則生,頑抗則死。子纓,不妨實話告訴你,以本王之恨本無容他們存活之可能,本王之所以仍願給他們機會,不過念及城中之民同爲大辰子民。可他們若定要與本王作對,阻礙於我,本王將不再留情,必定踏平晉元。子纓。”他語重心長,狠戾中夾雜一絲迫不得已,“我們能得到趙木的消息,李明珏也能得到,趙木絕不能再落入他手中,那樣本王纔是真正一敗塗地。”

    夏無病自然明白:“好,我這就去。”若正統式微、羣雄並起,那麼玉璽便只是象徵,根本沒多少號召力,然即便無甚號召力,它依然是羣雄爭奪的對象,好像總得有那麼個玉璽,自己才名正言順、纔不是土鱉。何況此時此境,爭奪的勢力逐漸明朗,到頭仍是李氏子孫在搶來搶去,正統的理念仍然深入人心,那玉璽的號召力就不可忽視。倘李明修奪得玉璽,李明珏再有實力,只怕也會被捆住手腳、少不得渾身難受。?

    辭了李明修,夏無病便趕往軍前,當天就安排了人手去城下叫喚,不過城裏城外都沒當回事。夏無病也沒放在心上,是夜抓到幾名偷偷摸摸出城採集之人,倒叫他頗有些意外。青州軍與晉元僵持這麼久,也不是一點進展沒有,最要緊的就是切斷了其與長陽之間的補給線,又將水源控制在手中,某種意義上來說即是圍城了。然與劍拔弩張的圍城又有不同,李明修採納了夏無病的提議,未免城中水糧短缺、生靈塗炭,青州軍圍得並不那麼嚴密,城中時常會派人出來擔水、採集野果藥草,秋日最放鬆的日子裏,城中甚至拉出一小股守軍堂而皇之去麥田裏收割,青州軍也就那麼看着。出現如此奇景,說到底是爲了挽救李明修那岌岌可危的刻薄名聲,而且青州軍與長陽之間僅剩一個晉元,李明修也不那麼急,樂得展現自己仁德的一面。可眼下形勢與那時大不相同,城中竟還派出人來,大約是覺得過往青州軍從這些人口中頂多問出一星半點城中形勢,算不得要緊訊息,最後總會將人放了,如今也不會有什麼改變。或者就算有意外,損失了這些人也不打緊?

    夏無病決定告訴他們,風雨欲來,輕鬆愜意的日子一去不返了。既然晉元不見得多重視這些人,他的打算是留一個活口回去傳話,其餘送回頭顱就成,不但省事又能準確無誤地傳達青州軍的意思。掀開俘虜帳簾,他卻怔住了:那道背影的主人,他以爲早已忘記,卻在第一眼就認出。

    原來有些事、有些人不是忘記了,只是深深藏在心底,深得以爲自己忘記了,卻在再見之時才發現,早已在心中烙下了抹不去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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