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東方皇后傳 >第 540 章 第 540 章
    帳篷裏不出意料的煙霧繚繞、晦暗不明,青州軍裏重要的人物們圍成一大圈,中間兩道身影,一道高得不似人類,不是他本身有多高,是那頂奇怪的帽子,那道人影正手舞足蹈做着奇怪的動作。他應該感謝他旁邊的人,雖然拄着柺杖,上半身卻挺得筆直,大多時候他都是嚴肅、不苟言笑的,這讓詭異的氣氛少了幾分滑稽。他總是那麼認真,隔着令人惱火的煙霧,夏無病看不清他的王臉上的表情,但能想象,那雙細長的眼睛裏必定閃着肅穆又虔誠的光,平素總是銳利、冷淡,看起來絕不會做可笑的事,那也只是看起來,這種時候它們總是虔誠得叫人意外。就實說,如果早些時候見過那眼睛裏的虔誠,他不知自己是否還會選擇留在青州。

    他們面前擺放着三張大案,案上供奉九尊泥坯鍍金的神像,夏無病自認也見識過不少信仰,有些偏遠山村裏拜祭的是哪路大神,當地人可能都不知曉,可沒有一種有祭司所供奉的詭異。那些神像不比道釋的神像,它們很小,好似小孩蜷縮成小小一團,臉上、胸前、背後都畫着蝌蚪般的符咒,眼睛猶爲引人注目,明明是泥土燒鑄,卻彷彿從各個方向看着立在面前的人,夏無病試過變換位置,那目光似乎總是膠着在自己身上,他知道那是某種小伎倆造成的錯覺,卻讓神像看起來更加瘮人。它們的嘴角明明微微上翹,做出微笑的樣子,可惜無法讓它們的信徒感到絲毫友善與親切。第一次祭拜這種東西,夏無病將自己的不可思議向李明修說出來:“祭拜這些,你是認真的?”李明修未因他的失禮惱怒,而是拍了拍他的肩,語重心長:“你會習慣的,記得不要在祭司面前如此唐突。”他至今也未習慣,看着前方躬身下去的諸人,他一時弄不清,這座帳篷裏是他們不正常,還是自己不正常。

    好容易祭司跳完了他那可笑的祈勝舞,端出一隻棕色陶盆,內中的液體發出黑亮的光。祭司第一次端出那玩意的時候,用的是純白的玉盆,內中暗紅色的液體嚇壞了衆人,即便這些人出入戰場,早見慣了鮮血與死亡,可還是被純白裏怵目驚心的血紅驚到了。人就是這麼矯情,明明割下敵人頭顱、那些鮮血撒到臉上、手上時根本沒遲疑、害怕過,卻在衣冠楚楚時露出害怕與厭惡的神情,好似鮮血玷污了他們的莊嚴肅穆。於是在李明修的暗示下純白的玉盆換成了深色的陶盆,夏無病很懷疑這是否真的能讓他們少一點罪惡感。

    對於盆中液體,李明修有過解釋,說是來自於年幼的牲畜,受過淨化,是最純潔無罪之血,它能將他們的誠心與訴求帶給神靈。祭司粗啞蒼老的聲音響起,夏無病依舊覺得那是他聽過最難聽的聲音,彷彿不是來自於活人,而是來自於死了幾千年的殭屍。他的語調特殊,拖着長長的尾音:“來吧,向神明顯示我等的忠誠與決心,告訴他們我們對勝利的渴望。”李明修率先將手指深入盆中,沾了暗紅的液體抹上自己的額頭,諸人隨後,夏無病悄無聲息後退一步,陶盆從他眼前過去了,好在祭司並不在意是否每個人都虔誠地表達了訴求,他在意的只是淳和王是否誠心。陶盆被端走,祭司口中唸唸有詞地唱喏,諸人垂首,終於戰前祝禱結束。出了帳篷,夏無病長出一口氣,這帳篷竟似深埋地下,憋悶得叫人透不過氣。

    諸人從他身邊走過,他特意放慢腳步,想與淳和王說上話,過了今夜到開戰就沒機會了,因爲之間的三日淳和王會將自己與外界隔絕,齋戒沐浴,做最後的祝禱。算不上喜歡或討厭的人擦過自己身側,墨兵似笑非笑看他一眼:“軍師大人何故愁眉不展,神靈會保佑我們的,畢竟是最純潔的血液不是嗎?依我看,軍師大人得感謝祭司,不然您哪能這麼輕鬆愜意?”戰前淳和王最需要的不是他了。對於他的暗諷,夏無病並不在意,卻因他的弦外之音,蹙起眉頭。最純潔的血?王妃也這麼說過,不經意說起的,不知爲何他卻記憶猶新:先生以爲,世上何等血最純潔?那些畜生嗎?呵,的確是年幼的“牲畜”。當時非常怪異的,聽到“牲畜”兩字,他的心沒由來激顫了一下。爲何他沒想明白,也許是王妃的語氣過於寒涼?他不知她爲何要對自己說些奇怪的話,她看自己的眼神也叫他摸不透,淡漠、厭惡卻又夾雜惋惜與憐憫,好似看一個頑皮惡劣、什麼也不知道的愚蠢孩子。讓他不禁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愚蠢。

    “王爺。”淳和王最後一個出來,他緊幾步追上去。

    “子纓,你來得正好,跟我去大帳,今夜我們必須敲定所有的事,每一個細節。”淳和王臉上露出和煦的笑容,焦躁、憤怒在祝禱後盡數消失,好似一場祝禱,解決了他所有難題,好似三日後晉元城門一定會爲他打開,趙木也一定會乖乖將玉璽獻上。玉璽多半就在趙木手中,這是心照不宣的事,從他出現的第一天起,人們關注的就不是他而是玉璽,當年留在昭成帝身邊到最後之人就是趙木,他消失後玉璽也跟着失蹤,他們之間的關聯不言而喻,後來李穆發現地下王城,人們才弄明白他們的失蹤之謎。

    玉璽已經失蹤太久,大辰也亂得夠久,內鬥應該要結束了,它也該回到自己的歸屬之地。昭懷帝雖然刻了一方金印,費中谷亦在沿用,可惜終歸不如傳國玉璽來得神聖,因爲那是開創了一個時代的人所鐫刻。若有一天,傳國玉璽會被廢除,能廢除它的必定是開創另一個時代之人。在那之前,所有帝王不過是在延續那位帝王之王的道路。

    中軍大帳裏的陳設很簡單,簡單中透着奢華,一如淳和王這個人,注重禮節,時刻強調自己的身份卻從不大肆張揚,往往從細節處着手,幾處小小的手筆就能彰顯身份地位的尊貴,絕不與暴發戶同流,堅持着王孫貴胄最後的榮光。這是他的優點之一,出身於官宦之家的夏無病自深以爲然,當初選擇他便是因爲他出身高貴、性子沉穩、行事周全,任何時候對待任何事物都秉持着嚴肅認真的態度,除了腿腳不便,那時在他眼中,淳和王是諸多王孫中最可寄託希望者。而今,他難以肯定這想法是否依舊,靠得太近,總會遺失一些美好,而那些遺失的美好又不如他以爲的無足輕重。認真是好事,可過頭了就是不知變通,堅定也是好事,過頭了只怕就是刻薄。從什麼時候開始,“刻薄寡恩”這詞與淳和王如影隨形?他有時覺得這評價過於嚴厲,對淳和王不公平,他只是少了點由衷的笑容,有時又覺得,這四字並不總是不符其實。

    “以我軍之盛,此次當有把握攻下晉元,要點在於之後如何處置。晉元是阻擋在青州與長陽之間最後一道關卡,也是通往長陽最大的一座要塞城池,屬下以爲以此爲據點,將大大有助於我方向長陽進軍。大軍行進,糧草爲要,晉元剛好可以作爲我軍後方有力的支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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