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雪:“彆氣餒,先賢雲:勤能補拙。俗語說:笨鴨子先飛。”
“你才笨鴨子。”是她太縱容,這丫頭越發沒大沒小。“拙不需要補,我需要補,快去給我倒點涼果漿來,熱死了。”香雪抱來一隻銀壺,擺好白瓷杯,給她斟了一杯紅豔的果漿,東方永安端起一口飲盡,剛從深井裏撈上來,沁人心脾得很,飲下去被風逐淵那傢伙兩個字勾起的火氣消散,整個人都舒暢了。她翻開另一隻杯子:“也給你自己倒杯嚐嚐。”
“我不愛喫甜。”
她訝異:“以前你不是最喜歡,無甜不歡,幾時又不愛了?”
“心裏甜才能喫甜。”
感情這丫頭又變着法給她打機鋒,在這丫頭堅持不懈的努力下,她有想過她跟肥真的事,或者確是主觀成分太多,但一想到肥鳴那頭胖得走不動路的豬就犯惡心,想到他成日山珍海味養出的滿面油光裏都是民脂民膏就厭惡得緊,連帶他兒子看起來也十分不討人喜。香雪總說肥真待人有禮、對她真心,可看一個人不順眼的時候,就怎麼也體會不到她口中的那些優點。在東方永安看來,肥真雖不比他老子可惡,卻懦弱無能,一個大男人用手無縛雞之力來形容也不爲過,第一次見面就被綁匪五花大綁,狼狽得很,能留下什麼好印象?遇到危險根本不能保護香雪,別跟着一起哭就不錯了,這樣的男人要來作甚?
她忘了其實李明珏與肥真倒算一個路子,溫和謙遜,這些放在李明珏身上是優點,放肥真身上就成了缺點,並且她對自己的蠻不講理、不可理喻絲毫不察。對此,香雪很無奈,她常說女孩子也當有自己的見地,不可隨波逐流,爲了他人誇一句懂事而活,不知不覺就做了他人的提線木偶,現下卻是她自己將意志凌駕在了她的意志之上,還總說爲她好。如今,她成了皇后,獨斷專行的苗頭日顯,先前她覺得靠自己潛移默化、不動聲色地勸說,有一日能改變東方永安的想法,放了她去,現在看她變本加厲,憂心得緊,不自覺嘆起氣來。
“行了,一個男人而已,天涯何處無芳草,你是沒遇見更好的,改明兒……”
越說越不像話,香雪紅了臉:“哪個說‘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飲’?”她沒好氣地放下銀壺,“奴婢頭暈,懇請告退。”說罷也不等她允准,自顧自屈身行禮退去。
東方永安訕訕一笑,心想自己是不是真的過分了,一面朝離開的背影喊:“去走走也好,這個時辰該下朝了,順道去將曲大人請過來,就說本宮要向他討要回報。”
半個時辰後,香雪回來,身後跟着一臉爲難的曲書臣,看那人滿臉惴惴,她心情大好。早之前,李無策就給了她一疊關於曲書臣的訊息,其人孤兒一個,老家的房子已經塌了,這樣一個出身低微的可憐孩子如何走上仕途,走至如今的高位引起她的興趣。看了幾遍調查都沒有發現奇特之處,實在要說只能說他大約小時候將苦難都吃盡了,所以後來特別順遂、好運,簡直可以說命運給他開了綠燈。先是大街上乞討被一小吏看上,就此收養,小吏家無兒女,竟也不曾再討妾,一直將他當親生的對待,日子說不上寬裕,卻也衣食無憂,之後便送他入了家族學館,出來第一站便去了一葦館論道,巧遇當日正在一葦館的李明哲。李明哲爲其才能折服,誇了一句,曲書臣便開始了他一路飛昇的仕途。
但若僅僅如此,他在東方永安眼裏不過是個有些本事的老油條,能做事卻未必可託重任,如果不是其中一句極不起眼的話,那疊調查她也就燒了。可她就是看見了:白馬臺劫太叔簡那日他就坐在不遠處的酒肆。本是再尋常不過的舉動,旁人見到也根本不會注意,若有人也這般查他,甚至不會記錄這個舉動。可她派去的不是別人,是李無策,而看到那疊調查的也不是別人,是她東方永安!
她清楚他所在的位子十分特殊,正是夜鷹狙擊點的隔壁!這就妙了,是巧合還是別有意味?更巧的是,東方永安不信巧合,於是她又讓李無策查了一下曲書臣轉運期間,太叔簡的行跡。
摩挲着杯沿,她嘴角彎起。
曲書臣走上臺階,香雪依舊板着臉退下,東方永安由她去了,現下沒空哄那丫頭。這次曲書臣恭敬地做了個禮,只不過一如上次在街上撞見那般侷促。東方永安好笑:“曲大人似乎很怕我?想你在李穆面前也未如此小心翼翼吧?”
曲書臣頭也不擡:“請娘娘見諒,懼怕源自未知。”
“不用怕,今日叫你來就是爲了告訴你本宮欲向你討要什麼。”
“請娘娘明示。”
“聽聞曲大人善書,不知本宮是否有幸得大人一贈墨寶,喏。”她揚起下頜示意,“紙筆已經備好。”
“恭敬不如從命。”曲書臣走到案前,“不知娘娘要下官寫什麼?”
“寫……”她語氣悠然,“就寫你的名字吧。”曲書臣下筆如飛,眨眼兩字就寫好,到第三字驟然頓筆,東方永安笑,“爲何不寫了?是有何不妥?”
“……”起先,皇后讓他寫名字,他只覺有些許輕佻之意,目下卻明白了完全不是那回事。都說皇后其人非泛泛之輩,今日一見,只覺不可小覷。他擱下筆躬身:“下官之名不甚好,怕不入娘娘的眼,還是換一個吧。”
“曲大人,是在跟本宮討價還價?”
她聲音平緩,說來不疾不徐,卻叫曲書臣聽出股威壓之意,心道果然來者不善,依舊躬身垂首,話語中的猶疑商討之意退去:“方纔兩字勁道使得不對,此刻手腕泛酸,今日是不能寫了,下官斗膽,懇請娘娘寬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