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殺她果然不容易。”雲英聲音平緩，表情淡然，看不出半點焦躁或是遺憾，“咱們是不是輕敵了？”
“白浪河這邊安排了‘煙花’，又在水上，想要逃脫應當不易。”
“不可掉以輕心，加派人手。”
“還要加？”極樂場開場至今，執行過數不盡的暗殺行動，還沒有哪一次投入如許人力，聲勢如此浩蕩，轄下殺手組織中的精銳盡數調動。何爲精銳？考慮到東方永安手中握有獵隼隊那等利器——從皇帝向安字軍舊部主幹動手，半年內不少安字軍將領主動請辭，他們就注意到同時離去的還有獵隼隊成員。他們用半年時間化整爲零離開長陽，全數！那時雲英便說，那女人一定會回來——派出的殺手絕非江湖上三教九流、沽名釣譽之輩，相當的人數也許不能對付獵隼隊，卻可與成建制的軍士匹敵，無論是單點擊殺還是協同作戰。
獵隼隊的出現不但引起朝廷注意，在某種程度上改變了軍營的訓練方式，亦叫極樂場十分感興趣。時至今日，極樂場已在八成殺手組織中推行這種單兵、團體相協調的作戰方式。此番拿來對付東方永安，算是練有所值，也是對她的回禮，合於輪迴之道。爲此次刺殺，極樂場停接所有刺殺單子，因而有人向他們抱怨只能找下九流的殺手，結果盡是些混子，害得自己達不成目標不說，還打草驚蛇。
“如果不能在白浪河將他們截殺，那麼一定要在這裏截住他們。”雲英點住白浪河北方一片高地，“不能讓他們通過安息穀進入直隸。叫人盯着，一旦他們過了白浪河，就將安息穀炸燬。”
“明白。”每讓他們靠近直隸一分，刺殺失敗的可能性就增加一分，因爲直隸駐紮着連草原都聞風喪膽的鐵魚-裴牧之部，人稱黑閻羅的鐵浮屠。這也是皇帝先擒下東方永安，而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打壓長陽安字軍舊部，對地方上的安字軍勢力卻採取滲透、瓦解之法的原因。如果說“煙花”與“地獄之火”是安字軍撕碎敵人的爪牙，鐵浮屠就是安字軍那根不可撼動的定海神針。便是雲英也曾感嘆，若東方永安在南陽出世，苻宏烈得她襄助，必能吞噬北辰、完成南北合二爲一的大業，可惜沒有如果。
***
白浪河上白浪翻，白浪河寬約百丈，此段水勢頗急，白浪翻涌，陽光下白茫茫一片，是以得了白浪河這個名字。
東方永安、李無策等七人加上夜鷹所領獵隼隊一行共三十餘人，分做兩批到達白浪河。何裘手持柺杖，發須灰白，換上銀灰色錢幣紋綾袍，戴一頂方巾帽真就是一名富貴人家低調管家的模樣，羊腸做其隨扈裝扮，兩人往渡口尋船。安陵則與李無策一道到附近倉庫提領事先準備的搬夫衣衫，給獵隼隊換上，他們打算扮作走貨隊伍僱船渡河。
白浪河邊泊着上百艘大大小小的船隻，小一點的有烏篷船、蚱蜢船、如葉扁舟，大一點的便是走貨船，鹽船、糧船之類，沿渡口一字擺開，浩浩蕩蕩。因此渡口是錦州往直隸唯一的官家渡口，岸邊不遠處建有數座大倉，所以出行的、走貨的都過此處。眼下時分，正是人潮高峯，登岸、離岸的，裝卸貨物的，人來人往、摩肩接踵，渡口一副熱火朝天的景象。何裘兩人在岸邊轉悠片刻，直奔走貨船而去。
“日前獵隼隊已在此物色好三艘閉篷鹽船，背景調查過，皆是在白浪渡口乾了好多年的，不出意外，何裘很快就能談下。”李無策道。
“但爲以防萬一，衆人仍需穿上水靠。”水靠即是潛水衣，獵隼隊的水靠與他們的略有不同，自帶氣囊，可以在水下游得更快，潛伏時間更久。南陽營救東方永安時用過，能順利脫出南陽皇帝的羅網便得益於此。
白浪渡口魚龍混雜，刺客也許混跡其中，但他們仍選擇此時此地過河有幾點考量：其一，人多，很多！有利於刺客混入即意味着同樣有利於他們掩蓋行蹤。另一隊獵隼隊員早前便先一步至此，沿岸散佈，暗中幫襯。原先他們可以自行準備三艘過河船，他們也正是這麼做的，然而這裏每艘下水的船皆受船會管轄，各家分管哪片，接手多少人客、貨物自有定數，他們驀然插手，引得其他船家抗議，船會將船給沒收了。現下去跟船會商談入會費時費力不說，還會引來過多注意，所以李無策棄了此法，改由獵隼隊提前物色合適船隻；其二，此處有官家差役巡視，會束縛刺客手腳，對他們而言有利，此長彼消；其三，此處離進入直隸的安息穀谷口最近。“一旦順利渡河，我們就直奔安息穀。”
東方永安若有所思，下一刻道：“我必須提醒安息穀的地形，不容等閒以視。”
“所以另兩支獵隼隊我只留下二十人在此接應，其餘盡數派往安息穀。”
“二十人是否足夠？”
李無策神祕一笑：“此處水地，有更適合之人，你會很樂意見到他們。”
午間，明日當空，陽光溫暖和煦，讓無形瀰漫的緊張有所緩解。東方永安一行分作三隊，率先上船的是夜鷹所領小隊。待第一艘船將至河心，第二艘船才起錨，而先行船隻會在河心減緩速度等待後續船隻。
東方永安便在第二艘船，由安陵與無影護衛左右。今日天公作美，河上風小浪低，及至船入河心，夜鷹諸人所乘的船映入眼簾，一切都很順利，等了約莫一炷香時間，李無策、何裘、羊腸等人所乘船隻趕上來。緩速檔口，船家熱心地奉上溫水：“咱原是走貨船，不可載人，委屈諸位了。”未免叫人瞧見，船家答應時提了條件：他們都得窩在船艙裏，不得出去走動。
無影笑答：“都是些粗人不礙事，就是委屈了隨行的娘子們。”
安陵瞥他一眼，東方永安啜一口水：“出門在外無得講究，船家自去忙吧。”
“也就是瞧娘子們面善，小老兒纔敢走這趟。”船家欲言又止，最後道了句，“快到河心，無風也顛，娘子們注意嘞。”
老人家去後，安陵問：“這水？”
東方永安：“沒問題，你們也飲些，上了岸就得趕路。”
第三艘船靠近，便該提速，然而船家去了好一陣子，都不見船提速的跡象。無影趴在窗邊，將簾子掀起一角：“能看見他們的船了。”片刻後他道，“我覺得有點不對。”
“如何？”
“靜，安靜得過分。”
安陵湊過去，只見四周茫茫，濁水連天，方纔還有不少渡船經過，此刻竟一艘也不見。此外，“你瞧那邊。”無影手指前後兩艘船，“怎會一名水手也不見？”安陵一看，果然兩船飄蕩在河心，隨波而搖。很快聯想到自身，怪不得從方纔起就覺船速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