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東方皇后傳 >第 657 章 第 657 章
    “你還是來了。”

    “母親猜到兒會來?”

    “你知曉,我並不希望在這種時候這個地方看見你,但你,呵。”東方永安輕笑,笑聲中有諸多無奈與失望,“從什麼時候起,咱們母子離心離德?當初我就不該讓你跟英國公府公子攪在一起,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不,從一開始我就不該讓你出宮!”

    “跟他有何干系?跟出宮又有何干系?母親,您睜眼看看,外面成什麼樣子?長陽成什麼樣子?”

    “長陽成什麼樣子,你不比我清楚嗎?”

    李徵臉色微微一變,隨即昂起頭:“是,兒子犯了錯,犯了大錯,所以您怎樣對我都沒關係,奪符、兵逼、在臣子面前一遍又一遍羞辱,母親捫心自問,有哪朝太子活得像我這般窩囊,何況所有的羞辱都來自自己的母親?”他聲音高起來,這些日子,他活得戰戰兢兢,在東方永安面前連擡起頭來都不敢。他的好母親當着臣工的面,對他想罵就罵,想怎麼訓斥就怎麼訓斥,好似他是個仍未長大的頑童,絲毫不顧及他名義上好歹仍是監國太子。

    他人輕視的目光,他當作沒看見,他人竊竊私語說他是母親懷裏的乖乖兒,他當作沒聽見,是他做錯事,禍害成千上萬的人,這些都是他活該,他告訴自己。可,他真的做不到全不在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沒心沒肺地活着,他越來越不想與他人對視,就怕從對方目光中看到一絲閃爍,風捎來一點私語,他就忍不住加快腳步逃離,不管那私語與自己有無關係。他愈發不想見人,甚至小弟李澈,看着小弟那雙眼,他就會覺得自己連這樣一雙眼都沒能繼承,他開始害怕自己比不上小弟。“我只想問,如今,您還有沒有,哪怕一點,把我當作您的兒子?”

    不等東方永安迴應,他擡手:“您不用回答,所有都是我該受,我活該!我犯了錯,所以這輩子都該被打下地獄,擡不起頭!但是母親,您如此正義,永遠不會踏錯,那爲何還要走上歧路?您不愛長陽、不愛大辰嗎?長陽已經搖搖欲墜,您又爲何還要在這裏掀起腥風血雨?您沒看見籠罩在城池上空的愁雲慘霧嗎?沒看見醉春池的草地都染紅了?沒聽見大街上晝夜不停的哭聲嗎?您要將長陽變成血海煉獄?”

    “我爲什麼這麼做你不知道?”東方永安怒視他,“選才改制的必要我沒跟你說過嗎?你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不想死就不要擋路,憐憫他們就去勸他們滾開啊!妄圖阻擋歷史車輪,被碾得粉身碎骨不是自找的?你問我有沒有把你當兒子,你有沒有把我當你母親?還是在你心裏,你母親就是個瘋子,喜愛殺戮、喜愛滿手鮮血的滋味?你看看我身邊。”她的手虛空一劃,“沒有人!我有夫君,有兒子,他們本該站在我身邊支持我!現在你告訴我,他們在哪兒?你們是真的不知改制的必要嗎?不,你們知曉,只是你們害怕,害怕手染鮮血,害怕與士族爲敵,害怕無法穩住飄搖的長陽,害怕史官一筆給你們判一個暴戾之君。那好,絆腳石總得有人搬開,我是女人,我不怕被罵狐媚惑主、不怕被罵紅顏禍水、遺臭萬年,我來做這個惡人,替你們除去一切的障礙。你不明白可以,我只需要你別來阻礙,這也做不到嗎?”

    “母親是這樣看待兒與父皇的?我們是怕,可我們怕的是長陽傾覆、大辰傾覆。”東方永安冷笑,李徵漲紅臉,“兒的確無知,母親一定要抓着不放嗎?沒關係,這是兒的恥辱,兒會用它終身來鞭策自己,但這一次不同!坤湖二皓乃是譽滿天下的名宿耆老,縱觀歷朝,江山覆滅之際靠士族獲得一線生機、綿延國祚的不是一兩例,就算世家士族阻礙了您,可不是所有士族都是您的敵人!選才改制固然重要,然您若殺了二老,無疑將天下士子皆得罪透了。那時便是您順利舉行春秋兩試,又有誰來應試?即便您想培育人才,想將平民育成又需花費幾多精力、幾多歲月?其間人才斷層又該如何解決?朝堂文武十去七八,誰來支撐您的主張,誰來替您實現宏遠目標?”

    “是我與士子爲敵,還是士子與我爲敵?是我要殺二皓,還是二皓自己求死?”

    “即或他們求死,您也不能讓他們死!”

    “我是閻王還是判官,要他們生便生,要他們死便死?”

    “您應該去見他們!”

    “我去見過了,你聽不懂?”

    “您得與他們坐下來好好相商!”

    “商過了,無話可說!他們的訴求我絕不會答應!”

    “母親!”

    “閉嘴!你既不能站在我身邊,就給本宮滾回去。本宮立的生死碑,你當兒戲?滾回你的東宮去,一步也不準踏出,否則本宮新舊賬一起算!”

    “不用等以後!”李徵吼道,“今日您要怎麼算便怎麼算!踏過生死碑求情者死,兒身爲太子更該以身作則!如果母親一定要以鮮血爲祭,兒願一死,祭母親之屠刀,勸母親回頭,不要鑄成大錯!”言罷,當真縱身往殿中金柱撞去。

    砰一聲,東方永安腦中熱血一下子退去,她飛奔過來,托出李徵倒落的身軀,兒子額頭的血怵目驚心,令她心慌意亂:“你,你一定要……”

    李徵搖頭:“兒子不是想爲難母親,只求母親聽兒一言,二皓,不能死。母親,求求您,不要,不要讓長陽被血染紅,不要,將自己逼入死路……”

    話未完,人已昏去,東方永安抱着他大喊:“徵兒!來人,快來人!”

    紀如與曲書臣趕來,見到的便是這副光景,內侍婢女個個驚慌失措、手忙腳亂將太子擡出,太子昏迷,額上血涌如注,皇后面色蒼白跟在人羣后面。

    ***

    “您決定再去見一見二皓?”曲書臣問。

    東方永安點頭:“這一次本宮去攤底與他們好好談一談,若他們真是名士,名實相符,本宮或能說服他們,若只是沽名釣譽之輩,本宮亦有法子。”沽名釣譽之輩反而容易應付,越是沽名越是怕死,“這是太子給他們爭取來的最後機會,不能談攏,本宮當場送他們上路。”

    曲書臣與紀如皆鬆了口氣,二老果爲天下士子之師,以天下士子爲念,或可能被說服,若沽名釣譽,爲他人利用、執迷不悟,那麼,死不足惜。他們雖覺皇后過於剛硬、殺戮過重,卻也明白此次她確是做出了極大讓步,退無可退。

    “臣等願爲娘娘效犬馬之勞,與娘娘一道,盡心竭力推進改制。”此爲真心之言。

    ***

    李徵醒來發現自己已躺回東宮,入眼是熟悉的陳設,讓人心安,鼻端滿是藥香。他動了動,額上疼得厲害,自己如何受傷了?有那麼一瞬怔愣,隨後想起,在宣政殿與母后大吵了一架,血氣激盪之下,自己撞了大殿金柱。

    他心下一驚,就怕母親爲此遷怒他人,連忙坐起:“來人!”

    一名小內侍跑進來,拿件毛氅替他披上:“殿下怎起身了?太醫囑咐您要好好歇息。”

    “母后?”

    “皇后娘娘吩咐您需得躺幾日。”

    “我如何能躺着?娘娘去哪兒了?可曾怪罪何人?”

    小內侍回:“娘娘說您若醒來問題,不必瞞您,她去見二皓,開誠佈公一談,讓你好好養傷,不必掛心。”

    “母親聽了我的勸。”李徵露出一個微笑,“好,我好好養傷,不讓母親擔心。你也別在這兒杵着,去挑個機靈點的,讓他出去盯着,二皓那邊一有消息就回稟。”內侍應聲而去,李徵忽覺壓在心口的大石挪開,心頭一片輕鬆,現在就等雙方商談結果,希望能有好消息。

    兩日後,內侍回稟二皓有所鬆動,開始飲水,李徵懸着的心落地。

    “只是奴婢聽到另一則傳聞,關於雲府公子的。不,殿下傷着,還是不要說了。”

    聽到雲府公子,李徵打起精神:“雲英怎麼了?快說。”

    小內侍跪下:“奴婢說了,殿下可不要着急。雲公子要離開了,就在這兩日,說是,是……”

    “是什麼?”

    “是娘娘的意思。”

    “!”李徵的喜悅一下子消散,“母親爲何一定要遷怒他人?”他想起東方永安口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時的咬牙切齒,她是真認爲自己受了雲英影響。雲英何辜?真要說,雲英也是朱非墨。他跳起:“準備一下,我要出去。”

    “現在?”小內侍着急,“天色已晚,何況您有傷在身。”

    “囉嗦什麼!”雲英自來很少出門,雲府是他的家、他的容身之地,怎能讓他因爲自己被趕出家門?還說不說理了!

    馬車飛往雲府林中小院,果與以往的安靜不同,內中傳來嘈雜聲。李徵跳下車,一陣寒風吹來,凍得他瑟縮了一下。攏緊斗篷,推開院門,院內擺放幾隻大木箱,木箱旁兩名小廝將新抱出來的箱子擱好,另有小廝進進出出,確是收拾了要出遠門的光景。

    “雲英?”

    “小子你來了?”老元從屋內出來。

    李徵走過去:“你們這是做什麼?”

    “看不見嗎?出遠門。”

    李徵着急:“好端端的出什麼遠門?去哪裏?怎麼也不告訴我一聲?我跟你們一起去!”

    “別胡鬧了。”

    “我沒胡鬧,阿英呢?”

    “李徵。”雲英走出來,“你來得正好,我有話跟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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