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吧。”有人疑,“那些不過是你們的猜想,毫無根據,皇后娘娘始終在城中,陪我們渡過難關卻是實打實的。皇后娘娘你們也不是沒見過,什麼爲人不難看出來吧?我不信,她有你說的那般殘暴冷酷。”
那人哼哧:“你曉得什麼?當官的都有兩幅面孔,人前一套人後一套,這不用我多說。皇后是當官的頭頭,你還真信能純良無害?別被人賣了還給數錢呢蠢蛋。信我,那位比起當官的有過之無不及。”
“這我信,那可是皇后。”其人壓低聲音,“那句怎麼說來着?天家無情,非你我凡夫俗子可想象,我信這事是真的。”
“我再說一事,京都長陽天子腳下,發生的你們曉得不?就咱們出事前那會兒,長陽那叫一個腥風血雨,士子們敢與朝廷作對,可不就得一個被屠戮的下場?想想,那些可是士大夫、做學問的,甚至不少人有官階在身,上頭殺起來還不是毫不手軟,咱們這些白身在天家眼裏不都跟草芥一樣?別這會兒瞧起來與你我似乎很是親近,寬厚仁慈,須知,知人知面不知心。”
“我知道的與你有所出入,當初那令不是皇后,而是秦王殿下下的。”
有人憂道:“這不更糟?”
“如何說?”
“你們想,皇后到底是婦人,早晚要退位讓權,秦王就不同,遲早要登大寶,若新帝視咱們平頭百姓爲草芥,咱們以後還有日子過嗎?”
“那不能,秦王纔多大?”
“我看不是秦王就是皇后。”
衆說紛紜,有板有眼,叫在座的陷入憂慮。
之後,討要說法的人愈發多,官家卻仍舊充耳不聞,不作迴應,叫民衆疑慮更深的同時也更不安。若傳言爲假,皇后爲什麼不出面?儘管許多人對傳言半信半疑、猶疑不定,但只要皇后出面說清楚,他們仍願相信這個與隸南城同舟共濟、同甘共苦過來的天家人。但凡她開口,甚至不需邏輯自洽,他們也願意將事情就此翻篇,可皇后偏偏躲在城守府。
偏門關上,隔絕外頭的喧囂,香雪不明問:“您爲何不解釋?”以前的東方永安是個爽快人,能說的絕不憋着,叫自己白受不必要的委屈。她不迴避溝通,一遍溝通不了,就溝通三遍,三遍還溝通不了,就拳頭說話。纔不會什麼打落牙齒和血吞,將自己搞得那般悲慘,而今她卻一言不發。
“解釋什麼?解釋傳言是真的?我的選項裏始終有拋棄他們這一則?香雪,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而且事關他們的性命,他們有權不理解。”
“那該怎樣辦?我總覺得這事不簡單。”不知來源的小道消息,挑起民憤,這套路她跟在東方永安身邊日久,沒少見識。
“您有應對之方?”
“再等等,看看長陽那邊的局勢吧。”
“到底有沒有嘛?”香雪急道。
東方永安微微一笑,轉開話題:“這邊差不多了,你什麼時候回去?此番回去,替我帶份禮物給你家小娃兒,路遠顛簸,我就不去了。缺什麼,儘管說。”
“您惦記,已是小不點的福分。我回去時,您給了那麼多,哪裏還缺什麼?”肥家早被放出來,有些許田產,雖不及過去揮金如土,卻也喫喝不愁,再有香雪的幫襯,日子頗爲愜意。
“真好啊。”東方永安感嘆。香雪回去沒多久就有了好消息,她知曉後,心中大石落地,還好,還來得及。肥真始終在等香雪,沒有納小妾,沒有找人生兒育女,而香雪儘管年歲不小,仍順利誕下他們愛的結晶。沒有因她的一意孤行,拆散有情人,叫香雪抱憾終身。不知是否因爲老了,連她也害怕起增添罪孽。
“等孩子大些,我帶來看您。”
“好,我等着。”
當天晚些時候,曲書臣到了,一口茶沒飲,就來拜見東方永安。
他將長陽形勢詳盡說過:“這兩日,哭喪隊就會到隸南城,娘娘還需早做準備。”此次對方甚是高明,既不吵也不鬧,只是哭喪博取同情,不論如何,在人們心中皇后心狠手辣、暴戾無情的形象是驅不散了,這就給應對增加了難處。若是跟隨對方的節奏,尋求明晰的解釋,勢必要將黑獄那筆賬算清楚,可那筆賬一時半會兒算不清;若再暴力鎮壓,無根無據不說,對律法也是極大的衝擊。他明白皇后並不希望,以皇權破壞律法。
皇后默然不語,昏黃的燭光下,面色不急不憂,有一種事不縈心的安泰。曲書臣提醒:“士族最後的反撲,娘娘不可大意。”皇后置若罔聞,他無奈喚道,“娘娘!”東方永安回過神,望向他。曲書臣拱手:“下官有一事稟奏。”
“你們退下。”屏退僕婢,東方永安語帶寬慰,“有什麼事說吧。”
曲書臣從懷中摸出一封信,雙手呈上,而後退幾步跪下去,行了個大禮:“下官有罪。”東方永安拆開信,湊到燭臺下。“此信乃吾恩師太叔公留下,娘娘一看便知。下官本該早交給您,可……”那些顧慮今時已不足爲道。士子照樣死了,長陽照樣浸染鮮血,他若早將信奉上,說不定此事還能早些了結,不至到今日還鬧出什麼話頭經,沒完沒了。當斷不斷,其亂更甚,叫人挑動這些老弱婦孺,倘流更多血,不是有違初心?
現在交出來,晚了些,可他仍希冀皇后能有更高明的手段,精準打擊幕後黑手,免得老弱婦孺們被人當槍桿子使,丟了性命。
“太叔公真是目光如炬、高瞻遠矚,令人敬佩。你竟是公之弟子?”東方永安揶揄道。曲書臣的背景她早叫李無策查過,對他與太叔公的關係心中有數,此刻卻裝作不知。說來也是有趣,太叔公那樣剛正不阿的人,反教出來這樣一個悶聲幹大事的滑頭。連李穆也沒想到,這麼個左右逢源、遊刃有餘的官場料子,會是太叔簡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