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鳳千機 >第22章 孩兒知道了。
    觀音山。

    鐵鏽味染了整個山寨。

    一片賊子悄無聲息地倒下,另一處賊人才從夢鄉中乍醒。

    誰也不曉得這些女子從何處來,須臾間便殺了他們好幾十個兄弟。

    他們可是大人專門操練的兵,怎麼會被一羣小娘們絞殺?

    一定是兄弟們太掉以輕心,才中了那些娘們的美人計。

    如是想着,他們毫無畏懼地拿起平常殺生的屠刀,準備解決了這羣囂張的臭娘們。

    然而刀未見血,頭顱提前送黃土下葬。

    甄田的鐮刀砍落又一個腦袋時,苟萇也跟了上來。

    幫主頭先帶她們殺進山寨,便趁亂進了寨子後方,去查探他小妹的下落,如今不該帶他阿妹回去了麼?

    難不成是擔心我們姐妹丟了性命?

    卻聽苟萇下達最終命令:

    “山中賊寇,一個不留!”

    苻堅上山,相府的府兵應該也很快會上來,丞相家喜歡招降兵,苟萇可不想留活口。

    敢犯他家幺幺,必教他們拿命來償!

    記着幺幺的囑託,苟萇“清掃”山寨時,命人找到了寨中的地牢。

    陰暗的地下室只有一間牢房,沒有幺幺說的被關的人,倒有一個死人。

    苟萇走近時,才發現門上掛着半條嶄新的鐵索,切面光滑,似被利刃斬斷。

    這般削鐵如泥的兵刃,便是征戰多年的將軍都不一定有。

    看來幺幺要救的人大有來頭。

    既然有自救的本事,他也沒什麼好管的了。

    “幫主,這人脖子怎麼還被紮了個孔?”

    苟萇俯下身,甄田將那人的頭翻過來給他看,後頸果然有一個細小的血洞。

    一擊穿過喉頭,刺破脖頸。

    甄田詫異,“這是哪個姑娘力道如此強勁?”

    “姑娘?”

    “對啊,這一看就是姑娘家的簪子刺的,幫主,這人要是拉進幫裏培養,定是一大高手啊。”

    甄田興奮極了,畢竟她們幫昨日夜裏才正式成立,正是缺人的時候。

    若是真有這般強悍的女子,拉進幫派豈不美哉?

    拉進幫派?

    苟萇從沒想過,幺幺自小乖巧,做什麼自個喜歡就行,其他的還有他這個大哥在。

    但今日這賊人竟然逼着幺幺不得不拔簪反抗,也不知是動了哪個手腳,還是起了什麼歪心思。

    總之,死得太便宜了。

    “你留下來,鞭屍三百。其餘人,跟我殺賊。”

    “幫主,我想去殺那幫狗賊。”甄田還想反駁一二,苟萇已先一步帶人走了。

    少年走時氣勢凌厲,平日還沒見他殺氣這麼重,今日怎麼還發脾氣了?

    難道……

    垂眸看向死在地上的那個獨臂大漢,眼神兀地尖銳起來。

    彼時,苟萇帶一隊娘子軍殺下山去,沿路斬殺,漫山血色。

    苟侃等人領相府府兵上來,山寨早已血洗一空。

    “痛快啊!是哪路神仙下凡懲治了這無良賊子!殺得好!”

    “真是惡人惡報,活該他們之前來禍害我們老百姓。”

    村夫們雖痛罵惡賊如臭蟲,但也就止於謾罵爾矣。

    相府這幫府兵自來訓練有素,可不是喫白飯的,見寨中情形,立馬勘察現狀,記錄死傷,又遣一人回去稟報。

    苟侃看得心砰砰直跳,他知道這是苟萇乾的。

    他勸苟萇接受那幫割稻的小弟時,便預料到了這個場面,只是當那些府兵一個個數着人頭,還叫人喚仵作過來,苟侃的心也落到谷底。

    苻堅隨苟川上山,是否也目睹了苟萇帶一幫人殺賊的景象?

    他是否會以爲苟萇圈養私兵?

    “爹。”

    到家時,消失許久的苟萇從巷角里走出來喊他。

    家裏人大概都知道了他在山上,如今又發現寨子裏死了這麼多人……

    “爹,我回來了。”

    苟萇本想問阿爹該怎麼辦,可話到嘴裏,還是收了回去。

    四目相視,兩人同樣爲難,苟侃喉嚨發澀,“她們都回去了?”

    “嗯,我一下山,就讓她們各自散了。”

    兩人說話間,師洋洋帶着苟川幾人走來,“怎麼都站在外面?還不進去?”

    苟侃肩膀登時一縮,嘿笑着走到師洋洋身後,手搭上她的肩,小心揉捏着,“師師,你回來啦。”

    “正經點!”師洋洋一把將他的爪子拍開。

    苟侃悻悻收回手,誰讓自家媳婦害羞呢。爲了媳婦,白日裏忍忍有何妨?

    側身正好見着苟川揹着昏迷的苟熹微,“幺幺這是怎麼了?”

    “她……”師洋洋正要喊他別吵幺幺,苟萇立即閃身竄到苟川身後去看苟熹微。

    “幺幺出事了?”

    師洋洋直接給他氣笑了。

    這孩子,剛纔還杵在那,連招呼也不打,也不知生什麼悶氣,這會兒一聽說幺幺的事,倒跑得飛快。

    “幺幺許是太累了,剛回來就暈睡過去。五郎,帶幺幺回房,讓她好好睡會。大郎,你隨我來。”

    苟川離開前特地瞧了苟萇一眼,阿孃定是察覺到什麼纔會喊大哥去的,阿孃做事向來只顧大局,他擔心大哥會不會有事。

    換作平時,苟萇還會同苟川嬉笑,叫五弟不要太過擔心,畢竟家中被鄰里投訴最多的便是他自己,捱揍挨批也是常事。

    但往日阿爹雖表面嚴肅,還有阿孃給他兜着,這遭是阿孃要怪罪他,阿爹哪有那個膽反駁?

    “寨子的人都殺光了?”師洋洋自顧在堂前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水,也不擡眼看苟萇,苟萇被她這喜怒無色的模樣嚇得心慌慌,又不敢欺瞞阿孃,囁嚅道:

    “是……”

    “殺得好啊,我都不知道我兒還有這等本事。”

    若是其他孩兒聽到阿孃這番評價,大概會十分歡喜,可苟萇不是,阿孃從未讚譽過他。

    不是因爲他不夠好。

    阿孃不需用讚譽表示對他的嘉獎,就像他從來不靠畝數來表示他割稻的多少。

    況且,他知道今日無論如何都躲不過這一劫,也聽得出阿孃語氣裏的古怪。

    果然聽阿孃下一句道:“阿萇,孃親知道你懂的,你三歲起便學會了如何做一個好大哥,今日這事,該怎麼做,也不需要孃親教你。孃親不想說太多教你爲難。”

    苟萇覺着今日該慶幸的,阿孃沒有怪他隱瞞教人刀法的事,也沒有怪他擅自拉幫結派,給家裏帶來無妄之災,他做了這麼多錯事,阿孃從沒責罵過他。

    可他此刻的心爲何有些疼?

    “孩兒知道了。”

    ……

    晌午的烈日燜煮,天地如烤,水汽升騰,人們悶得不行,都趕着逃離這熔爐。

    苟萇卻走得極慢,太常街不過佔長安城偏角一隅,本就不大,街巷不長,苟萇卻生生走了個把時辰。

    甄田見他被強光曬得臉通紅,忙撐傘給他擋住,“幫主,你來啦!姐妹們等你許久了!這秋老虎毒得很,你趕緊進屋裏涼快涼快,我去把她們叫來。”

    “不用喊了,你同她們說,我們散了吧。”苟萇的話有些蒼白無力。

    甄田沒聽清,以爲自個聽錯了,再問:“幫主,您說什麼?”

    苟萇定定地看着她,逐字逐句地同她講:“把幫派散了,如此,我走了。”

    少年將她的傘拂開,搖搖晃晃地往回走,甄田從未見他如此憔悴模樣,喊他幾次,他依舊固執地往前走。

    甄田一怒,高聲罵他:

    “苟萇!你不是這樣的!”

    苟萇這回終於歇了步子,卻沒回來。

    他笑着回她:“你錯了,我本就是這樣。算你等,誤識了我苟成業。”

    也不知哪來的韌勁,甄田就在驕陽下,望着他一步步,如同來時一般,緩慢地、堅定地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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