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裏透着些少見的嚴肅，甚至嚴厲。程安民一向不同於那些花天酒地的紈絝公子，又早已成年，即便偶爾晚歸，安子舒也全然不會過問，那這次是……
“媽媽，還沒睡嗎？”他試探性地問了一句。
“安民，你過來，我有事情問你。”安子舒的語氣稍緩和了些，但還是比平日嚴肅很多。
“媽媽？”他猶疑地，坐到安子舒對面的沙發上去。
“唉，你長大了，這些事情媽媽不應該管，只是你和諾珊……”安子舒說到“諾珊”的時候，聲音很沒有底氣，其實她也知道……
“我們早就分開了！”他打斷她，並且稍微提高了聲調，“其實我們也沒有真正意義上在一起過，你知道的媽媽，那時候在醫院都是權宜之計。”
程安民這樣堅決地說出這麼一大串話，安子舒吃了一驚。她認識的兒子，在討論事務的時候向來惜字如金，沉默、穩重、不愛多言。（當然，他只是習慣默默做出決定，然後不聲不響地搞些大行動罷了……）
“是我疏忽了，”安子舒低下眼瞼，茶几暫時收留了她無處安放的目光，“諾珊告訴我說，聖誕節你回家之後跟朋友們說分手了，她還以爲你只是說說的，但這次，聽說你……帶回來一個女孩？”
程安民鎖緊眉頭，有些忿忿：“誰告訴你的？黃諾珊？”
“我只是聽說，這不重要吧。”
“媽媽這很重要！”程安民有些失望地望着安子舒，他印象中，媽媽是最講道理，最懂得尊重他人的，今天怎麼會這樣口不擇言？
安子舒有些抱歉，程安民卻決定逼一逼她，要她說出自己想知道的真相，也給她一個臺階下：“媽媽，是黃諾珊找人跟蹤我，然後告訴你的？如果你不承認，我只能認爲是你在侵犯我的隱私。”
安子舒嘆了一口氣：“是諾珊哭着來找我，她都急哭了啊！你何必要追究她怎麼知道的呢？”
程安民壓着自己心裏的憤怒，決定還是趁此機會把事情說清楚：“媽媽，我的確帶了一個女孩回來，我盡地主之誼，安頓她住下來，但沒有你們想的那樣見不得人。只不過時機未到，她只是來香港陪陪我，還不打算見我的家人。這整件事情，有什麼問題嗎？值得你這樣盤問我，媽媽，我記得你從前不會干涉我這麼多私事的。”
歉疚、心痛、驚異、氣忿、糾結……一時間，種種往事伴隨着千頭萬緒涌上心頭。安子舒還沒想好說什麼，程安民又氣沖沖補了一句：
“更何況，黃諾珊早跟我劃清界限了，她有什麼可哭的？”
這一句倒把安子舒心裏因干涉他而生的歉意衝散了，她突然變得十分生氣：“你這是說的什麼話？！你和諾珊的界限哪裏是你說劃清就劃清的呢？這種話說出來有多麼傷人你知道嗎？”
“媽媽，你怎麼了啊？！”程安民受到指責，更是憋屈得很，索性跟媽媽吵起來，“你們只知道我不該傷害黃諾珊，那我呢？那我的女孩呢？難道爲了她一個人高興其他人都要違心嗎？我不明白爲什麼我不喜歡黃諾珊還要跟她在一起！媽媽，我一沒有花天酒地糟蹋家業，二沒有貪玩偷懶荒廢學業，你不是一直教育我們要尊重其他人嗎？難道我的感情不能被尊重嗎？難道你們讓我跟黃諾珊在一起有什麼目的嗎？你們的商業合作難道需要採用腐朽的聯姻制度嗎？？”
“你！你不知道諾珊她！”程安民從未這樣跟自己起過爭執，也從未這樣表達過自己的想法和態度，安子舒又氣又急，差點就要將往事脫口而出，轉念還是壓住了自己的衝動，改口道：“難道你跟諾珊從前的感情就一點都沒有了嗎？”
“媽媽！你難道不知道嗎？我從來都沒有啊！”程安民有些驚異，媽媽這是怎麼了？
“好好好，我知道你是權宜之計，可這麼長時間以來，諾珊對你這樣，你都沒有……”
“沒有！”程安民心一橫，便全盤托出了，“是我之前沒有好好考慮過感情問題，纔沒來得及早早解決當時那個不該成立的承諾。本來沒想這麼早說的，但媽媽，我想告訴你，我帶回來的女孩就是我的女朋友，她叫林沉音，我很喜歡她，我第一次知道，愛一個人是什麼樣子，所以我也更知道，不愛一個人是什麼樣子。”
安子舒早已料到，只是沒想到，他這樣堅決，又突然發現，兒子是真的長大成人了……
“我有喜歡的人了，這個人不是黃諾珊。”他覺得媽媽可能鑽了什麼牛角尖，於是說完最後一句就拂袖而去。卻不知，會客廳幽暗的那盞燈下，糾纏着怎樣的一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