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之意:這回,他不會再逼迫她喫東西,但是,她如果不喫,他也不會放她離開餐桌......這是他的地盤,這點他完全辦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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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媽很快做了蘑菇蒸蛋過來。
小清當然不想和他乾坐着,她只猶豫了一秒,便端過來拌了飯低頭猛喫。她喜歡喫蒸蛋拌飯,裏面加點蘑菇,再加點蝦米......一來方便,二來味道鮮美。
黎北晨卻沒再動筷子。
她喫得狼吞虎嚥,他就在對面不動聲色地看着,脣角很快浮現出清淺的笑意,臉色也柔和了幾分——
她喜歡喫什麼,他當然知道。
“你知不知道,我是怎麼分辨你喜歡喫什麼的?”在她吃了大半的時候,他纔打破沉默,淡淡出聲。
小清當然不理會。
黎北晨也不介意,自嘲一笑,繼續開口——
“你喜歡喫的東西,你最多往我身上扔兩次,你不喜歡喫的東西,會持續扔在我身上。”屬於他們之間的回憶並不美好,但卻依舊如此清晰,“你喜歡喫蝦,就把蝦殼扔我身上:你不喜歡喫胡蘿蔔,就把整盤胡蘿蔔扔我身上。蒸蛋......屬於你喜歡的那類。”
一席話說完,小清那邊早已停了動作。
她不記得這些差別和習慣,但是從他口中說出來,她聽得心裏一陣陣酸澀。他們之間的關係,早就窮途末路,早就支離破碎......他說這些有什麼用?
他不記得他造成的一切了嗎?
她放下碗筷,低頭沉默了良久,終於紅着眼眶擡起頭來:“那你知道我爲什麼喜歡喫蒸蛋嗎?因爲我爸爸喜歡做這個。可是現在我爸爸呢?”
鼻子一酸,眼淚當真掉了下來。
小清也顧不上形象,抹了把眼淚猛地站起身來,動作大得把碗也帶了出去——
“乒!”
碎片四裂。
“是誰害我爸爸被關起來的?”她帶着哭腔喊出來。
站在門口的張媽被嚇了一跳,連忙上前收拾碎片,才撿到第二塊的時候,便聽到黎北晨極冷的聲音:“出去。”擡頭,黎北晨的臉色果然青黑一片。
張媽不敢逗留,連忙撤了。
“坐下。”餐廳裏只剩下他們兩個,黎北晨才淡淡出聲,竭力剋制着自己的怒意,“我會告訴孫法官,不重審你爸的案子。”
這是他的讓步。
慕向賢的事,一直是他們之間的禁/忌。
“然後你就打算關我爸爸一輩子嗎?”小清輕嗤,鼻翼間越發酸澀,委屈的淚忍不住掉下來,“你們黎家到底是什麼事,非要牽扯上我爸爸?”
黎北晨的薄脣緊抿,臉色已沉到了極致。
“不說是不是?”小清吸了吸鼻子,用最大的聲音衝他嚷出來,“黎北晨,你混蛋!”這麼多年,她幾經周折都不知道真相,他分明就是在耍她!利用黎家的權勢,玩耍別人的人生!!
吼完他,小清轉身就走,朝着最近的一個房間衝過去......
她不管這個房間是幹嘛的,她就想把自己關起來不見他!
黎北晨的目光隨她過去,視線正好看到她腳跟處的斑斑血跡,臉色頓時一變:“你的腳怎麼回事?”他豁然站起了身。
小清的動作比他更快,已經甩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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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衝入的房間應該是客房。
房間不大,傢俱都是新的,牀鋪收拾的整整齊齊。小清直接趴上去,把臉埋在了被子裏失聲痛哭,這麼多年,她第一次放縱自己發泄情緒——
她的一切都被黎北晨毀了!她的爸爸至今被關在牢裏!她和黎北晨的關係,早就破碎支離......他現在還困着她做什麼?
他們之間不可能了。
死也不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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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小姐?慕小姐?”在黎北晨的授意下,張媽提着醫藥箱,在外面敲了近一個小時的門,“您先開一下門好不好?我是張媽。”
裏面沒有迴應,只有隱隱傳來的抽噎聲。
“慕小姐,您有什麼話跟我說好不好?別跟自己過不去啊!”張媽不忍,在門口苦苦勸慰着,“您讓我看看您的腳,我處理完傷口就出來,好不好?”
依舊沒有迴應。
張媽沒辦法,只能轉身回客廳,向坐在沙發上的男人彙報:“黎先生......”
他靜候在此,身影冷清而落寞。
“她不開門?”黎北晨接了她的話,淡淡出聲,小清的脾氣,他比這裏任何人都瞭解。輕嘆一聲,他站起身來,“把備用鑰匙拿來。”
“呃......好的。”張媽連忙找來備用鑰匙,連同着醫藥箱一起遞給黎北晨,欲言又止地出聲,“黎先生,慕小姐她......”好像還在裏面哭呢!
“你下去!”黎北晨打斷她,冷聲命令,“不管聽到什麼,都不許管。”
張媽愣了愣,趕緊走了。
‘不管聽到什麼’指的是什麼?張媽可不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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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室寂靜。
黎北晨在客廳等了許久,也不見她有開門出來的動靜。他只能走到客房門口,擡手在門扉上輕輕叩了叩:“是我。”
遠郊的別墅區本就冷清,再加上夜色已深,周圍安靜得沒有任何雜音......客房裏面沒任何響動,她沒給他任何迴應。
低嘆一聲,黎北晨只能拿出備用鑰匙,開門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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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室黑暗。
客房裏沒有開燈,他只能藉着外面的燈光,勉強辨別室內的情景——她趴在牀鋪上一動不動,大半張小臉都埋在了被子裏。走近看,還能看到被褥上明顯的溼意和她臉頰上殘餘的淚痕......
她是哭夠了,也哭累了,才睡了過去。
黎北晨蹙着眉,看着她此刻的模樣,他的心裏有鈍鈍的痛,也有絲絲的躁:怎麼就偏偏不肯......好好的呢?
他們,明明可以好好過。
他俯身,情不自禁地擡手,想要擦拭她臉上的淚痕,長指卻在觸碰上她臉頰的前一刻又收了回來。他坐上、牀畔,閉了閉眼壓抑着自己的情緒,最終強迫自己把注意力停在了她的腳上......
單手扭亮了壁燈,昏黃的燈光下,他能清晰地看到她腳跟處的血跡。
已經乾涸,顯然是被高跟鞋磨破的。
黎北晨的眼底略過一絲歉意:那兩個小時的路......是他讓她走的。